《我本无名》 第一章·平静的日常 时值国家政权更迭,诸多闻所未闻的革新政策几乎令疆土上下改头换面,成功起义的领导者从平民阶层一跃成新王,显然是要大举整顿贵族长久以来霸权的局势。 也许是天时地利人和,也许是历史的车轮行经此处,备受压迫的人民难以置信的团结一心,所形成的时势氛围逼着各贵族协议同意了废除阶级世袭等制度。 不再存在的身份名称,就像不知何时成为常识一样消失地莫名其妙。现在每个人都可以被叫做先生或女士,没有一个人再提起根系盘踞心中的主仆关系。 贵族隐进民众之间,流于表面的贵重物品与土地全数没收以充实国库,在不远的未来,国王承诺会将这些财富田地分享给每一个国民。 一时间社会的风气都是明快鲜亮的,人们纷纷畅想着光明的愿景,仿佛身上未曾结痂的伤疤竟能品出无比甜美,被残破尸体填满的城垣如天堂般光彩四溢。 象征性地推出戴罪之身,他们刹那掉落的头颅成了最佳的兴奋剂,甚至能让人想要撕破早已无法蔽体的布料,只为与那崭新的当权者感同身受。 战争的善后持续了不短时间,加上层出不穷的奇妙法条,人心其实是很混乱的。 不过再怎么说这也都是为了平权,就拿眼前的好处来说,曾专属于权贵世家的教育对所有人敞开了大门——学校。国王迁居的城市变成了新的首都,首当其冲便把坐落于中心的古老建筑学院换了一批新鲜血液,招进了许多民间有能之士跟贫苦好学的孩子。 由于学校里基本是二十岁以下的平民,再者成绩优异的学子可以做官,所以竞争学习的气氛很浓。学费也有勤工俭学的选项,不过要是没被选中作为免学费入学名额的底层民众一般也会直接去做些更现实的营生,所以并没有太多人跟布力思温争抢扫厕所的工作。 早上四五点去送报纸,晚上端盘子做服务员,回来还要整理好学院厕所的卫生,于是在连续多天缺少睡眠的状态下,她在搬东西时不小心踩到身后的脚面。 “你疯了!这可是我昨天刚买的鞋子,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对不起,小姐。” 记不清是多少次说这句话了,反正早就成了习惯。布力思温将箱子放下,扑通一声跪下抽出手帕想给面前的女孩擦鞋子。 “赶紧起来!” 女孩的脾气被这么一跪憋了回去,她用脚拱了拱布力思温的膝盖,又看她沉重的骨骼如有千斤重差点没起得来于是慌忙手脚并用给她整了起来,“我说了多少次不要下跪,你想害我被打死啊!” 女孩嫌弃地在一身并不显眼的朴素衣裙上擦了擦手,不知想到什么表情跟吃了屎一样难看。日子当然是不太好过,换成哪个曾经能随意决定下贱命运的上位者变成如今这般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状况都不会高兴的。 莱拉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家世虽说比不上那些有名有份的王公贵族,但也算是仆从成群富甲一方的土地主。因为新政策的实施,土地被政府回收,家主也是她的父亲审时度势保下了大部分钱财跟生意,除了举家搬迁到这座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其他倒跟以前的生活水平没什么差别。 最大的不便就是不能被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不然前段时间携放满财宝马车逃亡被当街打死的富人就是她的下场——反正莱拉是这么相信的。 “我先回去了,明天我要看到自己桌上的书码得整整齐齐。” “是,小姐。” 莱拉气势汹汹地转身离去,却在路遇几个同学时夸张地大笑起来。 布力思温缓了缓还有些晕眩的大脑,随即又搬起装满了各色书籍的箱子,布置好莱拉书桌时天已经黑了。秘密给有钱人做上学时的跟班,能拿的钱比其他几个工作要多得多;问就是她们是好朋友,她都是自愿的。 说是饭馆,其实就是露天的空地放了几张桌椅板凳,来吃饭的大多都是男建筑工人。老板娘是个苦命人,战争中死了老公又死了儿子,脾气也十分怪异火爆,但不知是手艺独特还是脸长得不错,亦或只因为她是个寡妇,所以每天的流水还算过得去。 起初干活布力思温被骂了太多次,说得老板娘都已经找不出磋磨她的烂词了,干脆就对外说她是个哑巴傻瓜,只会端菜,别的啥也不会干。她也顺势假装根本看不到那些眼神,听不懂淫词艳曲,运气好到每次都能躲过伸向她的手指。 晕晕乎乎忙活了一阵,闲暇时她刚在厨房帮看火了几分钟,外面就传来老板娘分贝高涨的叫骂声。她从小窗向外观望,撩起布帘顿时就被音浪冲击地清醒了几分。 两个女人激愤地互相吵攘,似乎这出戏永远也离不了一个或真实或假想的男人。不管怎么样,那个男人是不会出现的,而戏台外的一群同性别看客嚼着菜不是笑就是添油加醋。她们的激烈话语中少不了下三路的描述,总之这个寡妇偷了人家汉子,她就该成为人人落井下石的草芥,不是刮空钱财也得被扒光。 真相从来都不重要,布力思温放下帘子,准备上前拉开已经开始撕扯衣裳的二人,不然老板娘真得被周围的起哄跟对方的道德高点给压得站不起来。 巡防官是最近从平民中调选的,新上任的他骑着马款款而来,喝斥声倒很有当官的派头,完全看不出来之前是个卖山楂的。对面的妇人虽然松了手,但转头就告状,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老板娘的罪恶行径,而她只是个可怜可悲全依靠丈夫维生的升斗小民。 也许是做了官,连文明理性都能伪装,巡防官居然没有把老板娘抓起来,也没有去查证,而是道貌岸然地做和事佬劝她们各回各家,别再往来。没看到接下来热闹的群众瞬间垮了脸,凶暴地催着早就炖烂的菜。 老板娘跟巡防官短暂地对视一眼,没说什么就回了厨房。 第二章·负债累累 再次醒来时,布力思温觉得自己浑身疼得像是经历过五马分尸一般,再怎么使劲也起不来。四周弥漫着厕所里的气味,不难想象躺在拖把池子里该有多潮湿,但她简直不想再动了。她从来没有这么累过,没准儿熬不到出头就得累死在哪儿。 忽地她想起今天因为那件事,老板娘直到打烊也没再开口说话,结果她忘了要钱。只好强忍疼痛起身,环顾一圈,幸亏自己是收拾好了卫生之后才休克似地睡着。 老板娘的住处就在厨房后头一间小破房子里,没人关心不成样子的房屋原主人去了哪,谁占据了这儿,那就是谁的。经过厨房,实际上是两面透风的小院里的房门一闪,巡防官的样貌在深夜将将能辨认,主要还是由于他毫无掩饰的打量。 布力思温缓缓走着,突然朝他看去,眼神也是不加修饰的锐利。她盯着他一直到院外,对方如同被什么晦气东西缠上似地快步离去。 再回头时,窗户边的人影已经消失。她进到几平米的小屋内,老板娘仍然躺在床上。 “你是来拿工钱的吧?” 她指了指小桌上,灯光昏暗到看不出她的表情,布力思温捏住皱巴巴的纸币跟冰凉的硬币,倒进身上的布袋却发现似乎太多了点儿。 “你以后不用再来了。” 原来是遣散费。 老板娘好像以为她会说话,至少会问为什么,所以剩下的话含在嘴里没说,但她的沉默硬生生把她憋得气喘吁吁。 见她不发一语收好布袋就要转身离去,老板娘似是气得狠了,大吼一句,“快滚,你这个哑巴傻瓜!” 布力思温闻言停住了脚步,却假装没听见身后的啜泣声,这是她做的最好的行为,只要假装就能像这样说出略显潇洒而又再平常不过的话,“多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克里斯提雅。” 恸哭塞满了耳廓,但她知道下一刻这份痛哭就会被封印在这个无名的夜里。 少了一份收入,布力思温纠结是立马再找一份工作还是先休息,她怕自己真死在路上。送完报纸,她随意坐在街边一个角落啃下一块干硬的面包,在最后一口时猛地干呕起来。她晃晃脑袋,毫不在意路人的探视,只是胃部隐隐的疼痛叫她有些无奈。 继续扮演莱拉的跟班好友,面对不胜其烦的使唤,她默默决定晚上先别工作了,身体才是本钱。莱拉的朋友们围绕着她展开话题,大部分人早已视若无睹她的存在,要么就是像现在一样也想把她当作仆人。 一个本能站在平等地位对话的人却自愿轻贱自己,想也知道会遭遇特殊对待,不过这个问题在莱拉她们刚入学找到她做生意时她就解决了。布力思温望着小团体里的新鲜面孔干脆地开口,“我只听莱拉的。” 莱拉状似烦恼地耸了耸肩,“没办法,你们别理她啦。” 然后她们就会继续当前的话题,自己只要跟在后面就行,连赔笑都不用。其实起初别人也想从使唤她开始享受莫名得来的权力感时,莱拉并没有在意,甚至在她直接地拒绝后表现得非常愤怒,大概觉得被驳了面子吧。 “我甘愿为你做一切事,只要你开口。”布力思温真诚地盯着莱拉,直把她的怒气都看没了,“但她们不配叫我做任何事。” 莱拉不知想到什么,从那之后也不再怪她不给朋友面子、冷漠的表情语气了,她就知道自己这招正对这位小姐的口味。 几个女孩在学院幸存的公园遗迹里散步,四处的人影从零零散散到纷至沓来,还得感谢今天的晴朗天气。湖面波光粼粼,莱拉跟朋友们说笑打闹,裙裾摇摆的弧度再次令布力思温略有晕眩。 倏地一阵风吹来,莱拉头上的帽子被吹到水边,布力思温还没反应过来,被她推了一把才堪堪回神去捡。将帽子拿在手里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晚了一步会造成什么后果——这玩意儿是城际老牌设计师摩根菲娜手工制作独一无二的饰品,价值不菲;而沾了水,布料的颜色跟造型就全废了。 这回真是把她卖了也赔不起。她飞快思索着对策,关键就在莱拉到底对这金贵东西上多少心了。看着对面气急败坏地一把夺过帽子破口大骂的莱拉跟围观浑身湿透还沾满水草的她的人群,她倒是可以再用下跪立刻阻止事态严重化,但换来的可就不止莱拉关于自己帽子的怒火了。 “这又不是她的错,而且为了捡你的帽子她全都湿了!” 还没等她想到办法,身前突然出现的人拉开了她们的距离。青年正义凛然的发言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你要是气不过,帽子多少钱我替她赔给你!” “你懂什么,这帽子可是摩根......” 莱拉差点儿脱口而出,但她注意到对面一如既往冷淡地拒绝青年外套的布力思温竟努力偷偷冲她挤眉弄眼,猛地戛然而止。 青年奇怪地回头,将她一脸憋闷涨红的神情辨别成紧张理亏,心想此人还不是无可救药,“大家都是朋友,何必为了这些身外之物计较?” 布力思温挽起湿答答的裤腿,生怕莱拉会被青年的说教再次激怒,却发现她将斑驳无型的帽子搓了又捏,恨不能塞进裙子让它立刻消失的样子——这心虚的也太明显了吧。 “我们会自己解决的。”布力思温瞥了一眼愈发六神无主的莱拉,对方接收到信号,顿时昂起头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摆谱,“赶紧走,还不嫌丢人吗?” 以她此刻迈着大步的速度,看来之前绘声绘色跟她讲被当街打死的富人新闻效果实在有点强。布力思温心下不觉好笑,弯下腰挤出衣摆的水分。 “那个......我叫戈林都,”正准备起身离开,青年叫住了她,小心翼翼地说道,“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我读十年级,就在......” 他谨慎友善的表情虽然少见但不难理解,布力思温颔首示意,打断了他的自我介绍,“谢谢。” 或担忧或看热闹或色眯眯的眼神都被她抛在身后,语言是最缥无却又最有力的武器,只是这时她既然早就决定放下,就不会在意。毕竟凭她如今的身份地位,还不到用这种高级武器赚钱的时候。 第三章·无债一身轻 当这位热血青年戈林都第五次出现打乱她们的闺蜜聚会时,是个人都能看出不对来。今天下午放学前,莱拉坐在公园角落石头的手帕上,手里把玩着布力思温给她从各树搜来的漂亮樱桃叶,语出惊人甚至叫她差点掉下树来,堪比那天她竟没叫她赔偿那顶昂贵破烂玩意儿的震惊——当然,她的跟班费估计也永久地融化在风中,不过嘛,莱拉迟早会毕业的。 “戈林都是不是喜欢我?” “因为他最近老露脸?” “对呀!他要不是喜欢我,为什么老是跟着我们,为什么老是跟我说话?” 布力思温接不下去了,她回想起那位爱管闲事的正义使者,对莱拉说的话不是教训就是数落——她本人都不觉得自己有他嘴里说的那么可怜。 “只要长了眼睛都明白我是整座学院里最好看最有气质的吧?”莱拉越说越肯定,“看他那个样子也没什么家业,他爸好像也只是个穷鬼乡野医生,不出奇招怎么能吸引我!” 莱拉似是沉浸自己内心的剧本中,“真是,他以为这样就能得到我的心?那么多男生对我献殷勤我都看不上,我的喜欢可是价值连城,千金难买!” “但你好像格外在意他啊。”布力思温一跃而下,用手肘擦了擦汗。接过她手里一迭樱桃叶,莱拉烦躁地甩了甩上面的露珠,“废话!他要是跟那些蠢货一样直接对我告白我才不稀罕搭理他呢,反而这样倒是叫我拿不准了。” “何必因此烦恼呢,他要是真喜欢你一定会让你感受到的。”布力思温掏出手帕把莱拉不用挑选叶片的那只手擦了个干净,不过看对方依然郁结心中的神情她又补了一句,“不如下次直接问他,看他怎么回。” “是个好办法!”莱拉瞬间轻松了眉头,略显得意地扬起下巴好像已经想象到了某些愉悦的场面,“你......”她忽然朝低眉顺眼净手的布力思温看来,“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闻言一向沉稳冷淡的布力思温动作竟僵了一刹,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什么?” “我说你,感觉不一般,跟你的年纪不像!而且......”她直视着渐渐抬起头与她平视的双眼,“打从一开始你就不怕我。” “我的小姐,再怎么说我也是见过点世面的。”布力思温不以为意地笑答道,“反正现在这状况你又不能不明不白地整死我,我怕什么。” “不不不,不对。”不知莱拉到底想说什么,她手舞足蹈地表达,然而只是无用功,顿时气恼无比。 “所以这就是你不用我赔你帽子的理由?”布力思温状似无意地接话,帮莱拉铺了个台阶下。 “不然呢,要搁以前,你的尸体都生蛆了!”莱拉意识到时已十分配合地顺着下了台阶,她眯起眼睛,“虽然现在没法随随便便解决掉碍眼的人,但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你应该懂吧?” 得到对面恭顺地颔首,她翘起嘴角,“既然如此,你绝对不能背叛我,除非你想死无全尸,我说到做到。” “是,小姐。”布力思温的嗓音没什么变化,目光却闪了闪,“不过......”她顺势冒出两个字就立马闭紧了嘴巴,搞得莱拉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她越是摇头表示没有她就越是来劲,“说!你敢不听话?” 布力思温苦大仇深地妥协了,“我当然只会忠于小姐,但这份忠诚也不知道能持续到何时......” “什么意思?” 她苦哈哈地垂下眉眼,一个趔趄跌坐在地,惊得莱拉一不留神挥乱了叶子们,“其实我就快死了,我也想一直伺候你,但真的做不到啊,我......” 莱拉跳了起来,“你、你要死了?可你刚刚不还能上蹿下跳地摘叶子吗?” 布力思温眼神暗了一下,“不知道,可能是我太想为你服务回光返照了吧......” “那你......”莱拉难得减缓了语速,似是在研究措辞,“得了绝症吗?” 布力思温点了点头,“我想大概还能活两三天吧,我也接受了,只是舍不得小姐你啊。” “真的不能治了?”莱拉往前迈了一步,“我告诉你,我家的医生可比外头那些坑蒙拐骗的神棍专业,你不要被别人骗了!” 她说着想去拉布力思温,“跟我回家,我们......” “不用了,不用了......”布力思温的声带酝酿好一段乍一听有些奇怪的哭声,此刻正是发挥的时候,“虽然我没读过什么书,但我也知道人不吃饭肯定会死的!你不要管我了,我很感激......” “不吃饭?你为什么不吃饭?你是傻子吗!”莱拉气急败坏地吵道,“难道你穷到这个地步?我给你的钱都去哪儿了?” “被、被抢了......”布力思温心虚地弱弱回答,在对方凶她无用时她甚至委屈地能滴下眼泪,“你怎么不跟我说?是谁抢的!” “我想着我没完成你的吩咐,帽子都坏了,没敢讲......” “我刚才夸你都是昏了头,你蠢死了!”莱拉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我不是跟你说不用赔了吗,你怎么还放在心上?” “但是......” 莱拉没耐心听完她的话,就掏空了裙子的两个口袋,将一团团窝皱的纸币塞进她手里,“没钱就说话,长个嘴不是光想着吃饭的!”接收到布力思温感动的眼神,她立刻撇过头,“我的仆人饿死了,这是在丢我的脸!” 布力思温如获至宝地收藏好钱,作势像是要给她磕几个,吓得她脸都白了,“给我起来!” “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看你那副穷酸样儿。”莱拉差点没压下上翘的嘴角,“以后你的日薪翻倍。” “真的吗?我还以为以后都不会有钱拿了......谢谢小姐!”布力思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搞得莱拉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你当我是铁公鸡啊?不就一个破帽子,根本配不上本小姐!”远处传来钟声,莱拉潇洒地转身往校园外走去,红棕色的发映着夕阳灵动飘扬,“不要再提了!” 第四章·走运了 说来真是走偏财运,这几天不仅在莱拉那儿拿了不少钱,甚至连寄给她的邮件里也是来自不知名人物的钱。借着被她当作免费宿舍的厕所工作间深沉的月光,她仔细辨别着这些纸币跟硬币表面的伤痕。 不是崭新的商行提款,也不是莱拉大小姐给的,她可瞧不上除了最大数值外的任何数字,也不会寄件。可是除了她跟同学老师,谁会知道她这么个边缘人在这里上学?而且一年多了,她根本从未接过一封邮件,不可能是哪个认识的人想要援助她。 她摸着信封上略显拙劣的字体,工工整整在收件人处写好了布力思温,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线索。这种观感,倒像是...... 又一天的跑腿,她继续装作听不见订阅报纸的房间里传来的或争吵或调笑或喘息的声音,结束后头一次买了肉吃。记不得有多久没吃到肉了,毕竟她想能多存点钱,所以只能尽量苛待自己。 坐在街边的土阶上,她尽力不去感受来之不易的口感,生怕自己离不开馋虫,可惜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 也许是天气逐渐热了,清晨出来劳作的人也多了,那几个流浪汉仍在不远处虎视眈眈,但他们不敢上前。布力思温三下五除二解决了饭,关于那些骨瘦如柴的身体再被她狠狠踹上几下就会死,他们心里肯定比她有数。 她抹了一把汗,好不容易吃饱的肚子发出不适的咕噜声。在外头总要每时每刻保持十二分精神,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略微休息了一会儿,她刚想准备起身回学院,衣袂纷飞的街景忽然引起了双目的注意。一只绣着暗金线的讲究衣袖随身体晃动越过她向前走去,背对着她的主人似在打量什么,不像有明确目的地。 无需经大脑深刻思索,她必须要保证在她回望时这里是空的。 上完数学课,她正想在伺候莱拉之前偷个懒,就听走廊外一团乱糟糟的嘈杂声越来越强,直到连她这么苦累的劳作人民都睡不下去了,只得作罢。 不远处高年级的教室门口挤了一堆人,这年头人就喜欢看热闹,布力思温本想试着挤一挤,又懒得用力。刚想离开,才隐隐分辨出其中熟悉的音色。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老来找我搭话?” 戈林都早已被莱拉开门见山的问法吓得嘴巴磕磕绊绊,半晌才被激得回复了一句不喜欢,结果对方立刻再次发问,直把他憋得脸通红。 “你、你怎么能这么直白,你是个女孩......”显然那句不喜欢根本是在周遭的起哄下完成的利落,接下来他就又陷入羞赧之中,“这么多人......” 莱拉撇了撇嘴,她完全不在乎任何人的模样开口,“平时见你说话流畅得很,怎么现在声音小的跟蚊子哼哼似的?” “我没有!”他的反驳就跟他的脸一样像是被火烧得毫无气力,他看莱拉仿佛还要接着说什么,强装严厉喊了一句就走了,“我都说了不喜欢,你别自恋了!” 望着他基本是撞出人群的背影,看热闹的群众四下起哄,莱拉烦躁地骂了一声,“看什么看!” 许多人觉得她是当众告白被拒绝出了大丑恼羞成怒,瞬间嗤笑声一片。那些跟着她过来的朋友可能也没想到会有这种发展,没有一个上前说话的,恨不能再降低存在感,省得自己也被嘲笑。 此时人群慢慢散去,一道声音却凸显熨帖,“别生气,他配不上你。” 布力思温终于在流动的人潮中走到莱拉身边,就见一个年长的男生上前,表情温和又带着心疼,背着的一只手里还捏着预备闪亮登场的手帕,生怕人家不落泪,还得补一句深情款款,“你值得更好的,有很多人都爱你,只是你不知道......” 布力思温闻言差点没呕出来,但周围的年轻女孩子们明显被这魔咒击中了,纷纷露出羡慕的眼神,不用想也知道脑补了什么剧情——人生最失意的时刻,天降真爱,长情专一......这就是她们要的,应该说到底是谁让她们需要这些呢? “我当然是最好的,还用你提醒?”莱拉气恼地打断了他的话,抬起头瞅了一眼这个长相文雅的人就没好气地往前走,这才看见布力思温。 她的反应打碎了女孩们的梦,也给了那人无形的一巴掌,布力思温不禁在心里偷笑,莱拉怎么可能要谁的施舍? “我、我只是......想让你别难受,我一直在......”男生的发言逐渐被距离吞没,布力思温跟在莱拉身后离去,回头斜睨了他一眼。 那是一张委屈隐忍的脸,看衣着他的家境该也算吃穿不愁有余裕,尤其颤动的双眸表明这一次他大概也要打落牙齿和血吞,引得一阵同情。 开弓没有回头箭,管他真情假意,他可是至少射到了一只雕,怎么也不会吃亏。但这样万无一失的手法百分百会在莱拉身上失效,因为她足够了解自己,而一个陌生人连了解都称不上谈何爱情。 尽管她说服自己只是出来闲逛美其名曰锻炼一下,但在不小心走到饭馆附近时,布力思温也不再安慰自己其实是偶然。 已经过了打烊时间,她不怎么怕黑夜,只能说在生存的辛劳之下,她已经克服了。厨房跟外间似乎没什么动静,她猜测老板娘已经回房间了。夜里有些凉,她将凌乱的头发散下来在脖子上绕了一圈用皮绳扎住——不要钱的围巾。 忽然东边的人声由远及近,为了防止自己鬼鬼祟祟地被认成小偷,她转头就想跑。 “哎,哥们儿,你站着干嘛呢?” 听到自己被换了性别,她压了压嗓音咕哝一声,挥挥手准备走,对方却好像理解地笑道,“你也是来盖乐的吧?不用害羞。” 第五章·do or die 盖乐是老板娘广为人知的名字,来自于她的曾夫家姓。布力思温压下心头显现老板娘当初神采奕奕对她介绍自己名字叫克里斯提雅时的样子,仔细听男人的抱怨,“不过她最近好像有点犯神经,据说好几个人都被她抓了咬了,伤得不轻。” “怎么回事?” “谁知道,怕不是为了揽客想出来的新奇玩法吧。”另一个男人倒是显得跃跃欲试,“我还挺好奇啥感觉呢。” “难不成她真不想接客了?”布力思温做出一副胆小的模样,“我可不想做那种事还受伤。” “你别听他们瞎说,”抱怨的那个男人笑道,“她要不想做谁还能逼着她,还留在这屋子里等人来?就是个下贱坯子,要真不能玩了我还带人来干啥。” “咱们那个圈子......就是......干净吗......”布力思温故意吞吞吐吐地挠了挠头,男人绝对是早已习惯这副做派,毫不意外地摇了摇头,“你这人胆子太小了,不就玩个尽兴吗?” “我还想娶老婆生娃娃......” 他们俩瞬间爆发出一阵大笑,“果然是年轻人!不会是第一次吧?” 得到布力思温小幅点头的回应,男人如大哥般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啥事都不会有,多跟我们学学,到时候叫你老婆爽得不要不要的,保管天天缠着你要,三年抱俩大胖小子!” 他们说着就往里走,布力思温被招呼着说他们先上,让她在旁边学着,也能避免被女人划伤,实在太贴心了。 她跟在后面,默默在熟悉的角落摸了一把菜刀,就算再黑也能流利地挂在腰带布条上。穿过小院,窗口能透出模糊的光影。 “奇怪,怎么上锁了?” 他们刚动了两下门,里面就传来尖叫,“滚!我叫你们滚,去死!” “哟,还真挺烈。” 那个找乐子的男人更来劲了,迫不及待地用肩膀撞门,布力思温仔细评估了这个有肌肉个头还不错的男人力量,又一眼划过那个仍在抱怨谩骂的小个子男人,还没等她被拉过去一起撞,门就嘭地一声开了。 老板娘站在床前,挥着刀差点就割到前面的壮男,不曾想他倒是有所心理准备,竟转身一脚跺掉门板,木头砸到她身上,刀落地的刹那就被壮男踢到门外。 “这滋味带感啊......”他很欣赏老板娘此时的狼狈疯癫,“我不管你们了,我要先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放过我!”老板娘声嘶力竭地不断嘶吼,瘫坐在地四肢乱抓,“这是我家啊,是我家!我要死在这里,你们都给我滚!” 壮男一把抓住她的脖子,看起来很享受掌控感。说时迟那时快,布力思温一刀捅进正要出门等待的小个子后心,猛地拖着他的身子往壮男这边走了两步,在刀抽出的那一刻,又正好扎进回头查看的壮男后颈。 将利器拔出的那一刻,鲜血如喷泉般洒了老板娘一脸,她好像被吓傻了,被扔到地上的小个子与松开她脖子的壮男一同倒在地上,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进气出气都不多了。 布力思温把玩着菜刀,缓缓等着自己的心跳平复。她将门外唯二的菜刀也拿在手里,把房间门闭上。老板娘还没从中回过神,布力思温见状笑了一声,“现在谁是哑巴傻瓜?” “你、你回来干什么......”老板娘好似稳定了心神,“你快走,不用管......” “是你给我寄的钱?” 老板娘虽没回答,答案也不言而喻了。 “那可有不少呢,不会是你这些年的全部积蓄吧?” “你闭上嘴用就是了,干嘛这么较真?!”老板娘抬起头,布力思温黢黑的脸上一双眼睛沉静寒冷,一点儿也不像是刚杀了人的样子。 “发生了什么?” “跟你没关系。”老板娘视死如归地硬气道,令剧情进行到了有些既视感的地方。 “你要死了?”布力思温一屁股坐在尸体上,对溅到衣服上的血视若无睹,“我看你刚刚反抗地不挺有劲的吗?” “我想有点尊严。” 有什么好倔强的,布力思温心想,还不是都承认了,“真没法治了?你别是被人骗了吧。” “骗我有什么好处?”老板娘自嘲地笑道,抹了抹脸上的血,“再说,我这身体状况也骗不了人。” “什么状况?” “我说了,跟你没关......”老板娘话音未落,就见布力思温站起来一把薅住她的衣领作势要撕开她的衣服,“你干什么?!” “你要不说我就自己看呗。” 没想到这她有这么大力气,老板娘挣扎半天还是妥协了,“你说你一个小姑娘......我怎么给你看......” “是性病吗?” 见她坦坦荡荡,老板娘震惊之余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嗯,下面都是红疹子......” 空气沉默了片刻,老板娘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多说,不然怕吓着她。布力思温却示意她躺到床上,“我看看。” “你......!”老板娘刚要拒绝就见她把菜刀扎进尸体上当座架,一副不容置否的样子,“那儿有什么好看的,你就让我安静死了吧......” “快点。”她不由分说将老板娘拽上床,根本没听她的反抗就扒下她的裤子,借着灯光观察,还隔着衣服布料摸了摸。 老板娘很难为情地涨红了脸,却第一次想不明白为何自己连死都不怕还要因此而害羞反胃,只因觉得那里很脏。 “你说吧。” “说什么?”老板娘将裤子迅速穿了回去,不明所以地问。 “我有答案,你说你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 “你别跟我打哑谜......” “死还是活,你说你想听什么?” 老板娘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一点,“难道......能治?” 布力思温摇了摇头,“在你说想听什么之前,我没有结论。” “我......” 第六章·求婚 床上的人垂着脑袋,光影混合着血气,将整间屋子映得温暖无比。半晌,老板娘肩头晃动起来,语气轻缓,“我想活......我当然想活啊,不然为什么要从尸体堆里爬出来,都没给我丈夫儿子收尸......”她越说越激动,“为什么要因为开这个饭馆出卖身体,为什么......” “我不是那样放浪的女人啊!”她压低声音抽泣道,“我不狠辣不无情啊,我也想有人爱护,我不想做那种生意!可是为什么我死了老公儿子就有人骂我是个克夫命活该是寡妇,为什么我为生活所迫出卖了一次身体就会有下一次还有数不清的每次!我只是想活着,我不可怜吗?我也是个人啊,我想有尊严地活着......” 她发泄了一通,情绪逐渐平静几分,“最后,还要得脏病去死......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过去都不重要了。”布力思温的声音如同镇静剂,异常得不起波澜,仿佛早已预演过多次,“既然走到绝境,不如就重新开始。” 老板娘的脸上斑斑泪痕,哭得缺氧,她看着对面同样脏兮兮的女人,脑子有些短路。 “先把这东西处理掉。”布力思温踢了踢尸体,“从今以后,你还是克里斯提雅。” 也不知道如果盖乐还活着发现自己的姓名成了嫖娼的代名词会是什么心情。 在莱拉爆发出一声‘不可能’时,布力思温的哈欠刚打了一半。 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努力聚精会神听莱拉的话,“他怎么可能不喜欢我?我有哪点不好?” “也许他太害羞了,要么就是欲擒故纵?”布力思温揉揉眼睛,今天莱拉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倒是让她有了偷懒之机。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莱拉胸有成竹道,“不得不说,他确实引起了我的注意......哦不,我一定要让他承认喜欢我!” 布力思温敷衍地点着头,只听她话锋一转,“对了,你早上问我家缺不缺厨师?怎么,你还想再做一份工作?” “不是,我认识的人想找工作,她炖菜做得很好吃,人也勤快诚恳。”闻言她总算打起几分精神,毕竟克里斯提雅住在她的宿舍——那个厕所工作间里,环境比她那小屋都能说得上极差,“不过她长得可能有点吓人......” 莱拉思索了一会儿,“有多好吃?” 布力思温立刻竖起大拇指,“这个。” “叫她明天晚上去我家庄园。”布力思温就差给她鼓掌了,她就喜欢莱拉干脆的性格。 心里正美着呢,一个同学拿着一包东西朝她们走过来,“莱拉,外面有人给你的。” 布力思温还没看出这是什么东西,莱拉就一把抓走急匆匆地扭头小跑,布力思温只觉自己好像闻到什么很好吃的东西。 在莱拉把午餐盒丢到戈林都面前并被打开时,布力思温恨不能闭上眼鼻嘴。上好的鹿肉、水果蔬菜、牛奶等等,她一眼就看出来这该有多美味丰盛,赶紧把头伸出窗外。 “吃吧。”在莱拉仿佛命令的语气下,戈林都的脸由红转紫,“我不吃,你拿走!” 身边的同学几乎都不认识这肉质,只开玩笑似地问能不能给他们尝尝开开眼界,要不就是又开始起哄。 “我不管你吃不吃,反正我送出去的东西不会再收回。”莱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戈林都怒视着她,发现对方的眼睛竟然澄澈透亮看不出一丝刻意羞辱他的意味,顿时更气愤了。看他作势要走,莱拉先一步就快速离开了。 就这样,同样是在第五次莱拉强送他东西之后,他总算是忍不住跟着她们过来了。这次那套价值不菲的书籍,布力思温看了也眼红,书呆子戈林都绝对没有不喜欢的道理。 “你玩够了吧!”戈林都的脸颊一如既往地鲜红,他气鼓鼓地抱着书,布力思温见他好不容易爆发的时刻还紧紧拥着书脊,就知道他心里还是舍不得的,“就因为我之前骂过你几次吗?现在所有人见了我就笑我是你的小媳妇,还不够解气?” “我在乎他们干什么?”莱拉也不知道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而且我根本没生气。” 戈林都无奈地叹了口气,愤怒的表情多了几分无地自容,“莱拉!”气运丹田来了这么一句,倒是也没令对方认真起来,“是,你家境好,你可以不在乎任何人,可以得到所有你想得到的,你把真心待你的朋友当作仆人一般呼来喝去,不由分说硬塞给我这些东西,根本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因为打从内心你就没把我们当人!”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喘了喘,“到此结束吧,我们再卑贱,也不会做你的玩具!”他像是做了最终决定,猛地将书狠狠摔在地上。 布力思温在心里倒抽了口凉气,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那华丽的封面与丝滑的纸张瞬间被泥泞青苔沁染,文字如同蚂蚁入土,在刹那间与地面融为一体。 “布力思温,过来。”戈林都朝她伸出手,“我说过会帮你的,现在为自己而活吧。” 话中人眯起眼睛,显然有些不悦。 戈林都疑惑地清了清嗓子,“不要再跟她在一起了,你不想重新开始吗?我可以帮......” “没有。”布力思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公布结果的法官。得到戈林都一头雾水的回应,她又继续道,“我没有被欺负,我过得好着呢。” “是莱拉叫你这么说的吗?”戈林都听到耳熟的辩白愈发愤慨道,“你放心,现在有我在,没事......” “你看,你不也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吗?”布力思温毫无感情地勾起唇角,令戈林都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他看看她,又看看一直盯着他不知在想什么的莱拉,“可是你......” “你能怎么帮我?给我钱让我上学吗?供我衣食住行?还是让我跟着你做你的仆人?” 戈林都被她这一连串的发问给憋住了,“我、我可以......”他越说越羞赧小声,“娶你......” “嗯,倒真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第七章·抢婚被拒 莱拉上下打量了一眼明明被告白却还有心思用讽刺的语调表达未名意图的布力思温,心说这家伙可真是个变态怪咖,到底是谁说她整天欺负她的?她怎么现在隐隐觉得自己才是那个一直在吃亏的人呢。 “你是同意了吗?”戈林都没听出话里的深意,激动地手足无措。 是,同意,除非我脑子进水了。布力思温翻了个白眼心想,实在是懒得跟不谙世事的戈林都废话,她本来只是喜欢看莱拉跟他之间的青春闹剧而已。 “那我们......” “本小姐不同意!”莱拉打断了冒着粉红泡泡的戈林都的轻声细语,她上前几步一把拉住戈林都纤细的手腕,“过来!” “你做什么!!”戈林都像是炸毛的野生小动物,然而却一时挣脱不开铁爪,莱拉不是那种柔弱的身材,相反,她就跟野草一样坚韧缠人。 “你不是说我没把你当人吗,那好。”莱拉捉住戈林都的两只手,“我这就把你作为藏品锁在我家里。” “你疯了!” 戈林都不断挣扎,这副混乱的局面顿时引来众人驻足观望,他突然瞅准时机离开莱拉的掌制,但刚跑出去没几步就被布力思温反剪双臂推着往前走。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面无表情的布力思温,也不知是在震惊她娴熟的手法还是她对莱拉竟如此忠诚以至于不干人事。 “帮帮我!” 只得寄希望于人群中有如他一般正义热心的人能来帮他一把,然而男人除了起哄还羡慕他的艳遇外没一个在乎他是否情愿的;女人要么胆大地瞪圆了眼看这出戏,要么恨恨地羞红了脸转身离去。 这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了。 “为什么......” 布力思温听到了他的喃喃自语,“因为他们跟你不一样,对自己的本事认知清晰,不会想做什么救世主。” “你是说我很自大?” “不是,只是你用错了地方。”布力思温望着等在学院门口被她们三人惊呆莱拉的家仆,一使劲把浑浑噩噩的戈林都送上了车内,转了转眼珠放声高喊,“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铭记于心!小姐,娶了他记得要对他好!” 得,这下也不知道到底谁娶谁是拯救了谁了。 莱拉得意地扬着下巴上了马车,看来不管怎样这莫名其妙的话倒是说得她舒服了。 布力思温难得心情不错,要不是她忙着要找工作,这会儿真想跟去看戏。不过没关系,她可以等今晚克里斯提雅下班后去找她了解情况。 回身准备去宿舍拿点吃的,毫无预感跟提示,她就跟看热闹的人群中忽闪的一双眼睛对上了视线。 她即刻朝校内窜去,不用想也知道那人也同时动身。借由人海优势,她身形利落地跑离聚集中心,确认对方仍困在里头,就加快脚步回了宿舍收拾细软。 学院没法再待了。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戈林都有些崩溃,自言自语似地说道,“你有不满直接骂我好了,你要玩我也算了,反正我的脸都已经丢尽了,给我个痛快不行吗......” “我喜欢你。”突如其来的对话叫戈林都倏地抬起头来,而莱拉还是一副高傲的模样,“但你还没说喜欢我。” 又是在玩我的话,他心想,疲惫地叹了口气,脾气又上头了,“真的够了!你这个恶魔!”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忽然笑了两声,“你懂什么叫喜欢吗?你所谓的喜欢就是把我抓回家关起来吗!” “那跟你说要娶布力思温有什么不同?”对上莱拉澄澈的目光令戈林都不觉有片刻失神,但他很快回过神来。 “这怎么会一样......我是男子,你是女......” “可你既没说给她钱读书,也没说帮她找些营生,只说要娶她,不就是把她藏在自己家里吗?” “这、我又不会像你似地囚禁她......” “我也没说要囚禁你啊。”莱拉笑得温柔,“你还是能想去哪里去哪里,但既然成了我家的人,就要伺候好我,一日三餐穿衣沐浴总得做吧?你也不用抛头露面苦苦劳作了,你要什么东西我都能给你,以后我养你就行了。” 戈林都脑子又开始混乱了,这说的全然是他想对布力思温说的,但怎么换了个语气和角色就觉得好生奇怪? “可是我不喜欢你!”他强撑着找了个非常王道的理由,差点没呐喊出来,然而下一刻他就恨不能咬掉舌头收回这句话——布力思温除了对他说谢谢和自己很好之外,也从未说过她喜欢他或希望他帮助。 “喜欢是可以培养的嘛。”莱拉堵死了他的回答,戈林都恨死了她这张明快暖傲的脸,正盘算着要不要跳车跑路,外面就传来恭敬的人声。 他从马车上下来,立马就有人制住了他,莱拉什么时候吩咐的?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这巨大广阔的庄园可不是普通的小富家庭能住的,比起她身上朴素的衣裙跟平价的马车,这富丽堂皇跟宫殿似的主建筑简直吓软了他的腿。 莱拉见他一瘸一拐地被带着走,不由得笑了起来。 戈林都被她笑得羞恼,拼命走稳了路,梗着脖子就进了大厅,又被华丽的灯饰闪瞎了眼。 莱拉在前面引路问清了父亲的去向,戈林都脑中一片空白没听清他们都在说什么,等注意力回来的时候就跟她一起跪在了莱拉父亲的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我的宝贝?” “我看上这个人了,我要让他住进来。”莱拉直截了当地表明来意,戈林都看书桌前这宠爱的眼神赶紧开口,“庄主大人,我不愿意的!” 戈林都见他根本没分给他一个眼神就知道自己不妙了,“那就让他在客房小住吧。” 莱拉的话叫停了父亲不以为意的挥手,“不,他要住我的房间。” 他这才正视了他们俩一晃,“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要娶他。”莱拉望着对方逐渐冷凝的表情,就已经知道了答案,不禁捏紧了拳头,“你说过,我想要什么都可以的。” “莱拉,你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任性?”父亲扶额气道,“从小到大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你想去上学我也让你去了,你知道我每天都得给你处理多少烂摊子吗?你就不知道省心!” “你早就烦我了?”莱拉的总结让他血压都上来了,“给我出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好,但你先同意我娶他。” 他被彻底激怒了,将一份文件摔在她面前,“我现在就告诉你,绝不可能!” 第八章·亡命之旅 莱拉展开文件,是这个手绘黑白头像的个人介绍,很明显目的是为了相亲。 “既然你这么想嫁人,那我就成全你!”他大手一挥,“去,把小姐带回房间,出嫁前不许出来!” 戈林都被这剑拔弩张的氛围震得不敢说话,看向身边的莱拉,她表现得不像在学院里那么嚣张,却坚定认真,“我不嫁。” “你说什么?” “你非要嫁女儿的话,那我就不做你女儿。” “你这......!” 响亮的巴掌声在戈林都耳边绽放,眼中那高傲的女孩顶着红印没有弯一丝腰,“我要娶他,我喜欢他,我......” “拖走!拖走!” 克里斯提雅被窗户边的响动吓了一跳,看清翻进来的是布力思温才放下心来,她注意到她身上背了个大包袱,“你要干嘛去?” 布力思温看她将莱拉提供给她的下人房布置得温馨舒适就知道她过得还算不错,注意到桌上放着她用来遮掩脸上新鲜刀疤的纱布和药膏,“还疼吗?” “不疼,你都问了多少次了。”克里斯提雅摸了摸在决定重新开始那天自己亲手划开的几道伤疤,“我现在可好呢,小姐很喜欢我做的菜。” “那就行。”布力思温风尘仆仆就准备离开,“我要走了。” “啊?去哪儿?” “不知道。”她如实答道,“但我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要是莱拉问起,你就跟她说我去外面打工了。” “这么突然......” “对了,你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去厨房偷把刀送我?”布力思温想起那两把为了掩人耳目埋进地里的犯事菜刀就心疼地滴血,谁知道她马上就要踏上亡命之旅呢,还有啥能比见过人血的刀更让人安心? “我去碰碰运气吧,今天老爷发了很大脾气,都没让小姐吃晚饭,所以我没当值,不知道厨房锁了没有。” “怎么回事?” “据说小姐带回来一个男子说要娶他,甚至甘愿跟老爷断绝关系呢。”克里斯提雅摇了摇头,“现在他们把她关在房间,说是要等出嫁才会放她出来。” “出嫁?跟那个男子?” “不是,听他们说老爷早就给小姐看好了夫婿,是哪家的少爷来着......准备一个月后成婚。” “那个人不会被打死了吧。” “那倒没有,他们把他送走了。” “这么说......现在莱拉的房间周围肯定有很多人守着了。”布力思温说完就陷入沉思,克里斯提雅看出她的犹豫,“很担心她?” “怎么可能。”布力思温挑了挑眉,神情自然轻快,“我哪有那闲情逸致。” 克里斯提雅哼了一声,“反正我是担心得很,要是有机会进去送饭我一定要问清楚她的想法,看看能不能帮她一把。” “饿不过三天,你肯定有机会的。”烛火映着布力思温的脸,她的声音并未因此染上温度,“不过她要是让你帮忙送她离开,你可千万别多管闲事。” “为什么?” “莱拉过不了穷人日子。” 听她这么无情无义的结论,克里斯提雅火了,“你怎么知道小姐不行?难道嫁给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就能过得下去了?” 布力思温对此不置可否,她站起身来,“过几天我会再来一趟。”她话音未落就泥鳅般从窗户滑走了,瞬间融进夜色。克里斯提雅的怒火无处发泄,只能狠狠关上窗子。 意料之中,是个难得一见的不眠夜。脑中闪过记忆片段,如群群飞鸟过隙,缤纷而不可追。戈林都自认是一个热心勇敢的人,并坚信自己的善行能够得到回报。这与父母的教育信仰有关,他一直深以为然。而今他却觉得有时候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至少他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了解真相。 如果每个人都是自私的,都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他该去帮谁呢?似乎没有人再需要他不分青红皂白的帮助。 尤其在长大之后,他亲切的朋友评价他去掺和布力思温跟莱拉之间的事为婆婆妈妈,没有一点儿男子气概;那些同处于一个群体的女孩子们也同样排斥他,说他窥私欲强说他不检点说他心眼小什么的都有。 可是在这之前,当他小时候挺身而出救下被打的小女孩时、帮扶某个贫苦的老奶奶时、送产妇去医院时,只会得到表扬与感谢。他仅仅是觉得布力思温需要帮助,所以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相同的出发点,怎么好像这件事却从头到尾都是错的? 他本不该因为莱拉的捉弄而感到气愤至极,毕竟他也抱着毫不留情的想法教训她的,可是在周围人的起哄躁动下,他只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冒犯。 事后回想,问他是否喜欢时的眼神明显比跟他对骂时认真得多。 可那些嘲讽的笑声,彻底击碎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他其实无法清晰解释这句话的含义,但所有人都让他这么觉得。被女人掌握主动权,还像哄人似地送他各种东西,甚至还当众将他掳走,只因为她喜欢他——这算什么啊,他又不是真的小媳妇。 可是......小媳妇又做错了什么,他这么想,不就是默认只要是小媳妇就可以被这样对待吗?为什么她们要像故事里或常识那样半推半就地做这些模糊想法的决定呢? 虽然是话赶话说到要娶布力思温,但他其实根本没想过她会拒绝的画面。这样苦苦维生勤恳坚韧的女子,最终求得难道不是一个温暖的归宿?他理所当然认为自己可以提供,他的父母恩爱,父亲医者仁心,母亲贤惠善良,他也不是一个坏人,家庭条件肯定比她独身要有保障。 那讽刺的笑容近在眼前,他突然明白她从未想过依赖任何人。为什么她要依靠别人呢?因为她是个女子,天生就难以独立生活吗?为什么她不能娶了别人,因为她没有那个资本吗?为什么她不能像那些男子一样,举两家之力学习或做活计,不是方便得很? 但如果将他们的性别一换,抢亲这种事总有人会批判吧。他发现他根本没有期待唯一眼露同情的女孩能够拯救他,只是怨恨绝望为什么他的朋友和那些个大男人都只是嬉皮笑脸羡慕他要开窍了,就好像他只是假装不愿实则窃喜得很。 ‘那可是个白得的有钱嫩老婆啊!还这么主动,床上说不定......那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 第九章·差点一无所有 脑袋很乱,他越发疑惑就冒出越多问题,关键这些东西是找不到答案的。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为人准则出现了重大失误,逻辑不通。 ‘我喜欢你。’ 这句话莱拉今天说了几遍?戈林都猛地从床上坐起身,他的脸不自觉地变红,不得不暗骂一声疯子。 也许他该承认自己太过自大,完全没有能够拯救他人的本事,可他的心仍在跳动,他想去做任何能做的事。没错,他跟莱拉一样,都是个不认事实的疯子。 ‘我要娶他。’ 想再多也无法避免莱拉的声音如魔鬼般余音绕耳,他下了床穿了件外套就跑出了门。 感受到晚风的温度时,他看见布力思温下跪时得逞的偷笑同样跃至莱拉的嘴角;雾气湿答答地笼罩全身时,他想到那五件送到心坎上却被他糟蹋的礼物;周身景物的流逝愈发迅速时,他幻想自己能够替她挡下本不该她承受的巴掌。 没有人,没有人能决定别人的人生。他只是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热血的青春在他迷了路走到破房群时结束,他望着对面来者不善的二人,连口水都咽不动了。一瞬间他想起自己有多怕黑还不提灯就出来了,而且最近的报纸上都写了什么新闻来着?除了抢劫财物,不会还要把他给杀了还是卖了吧? “什么玩意儿,不是姑娘。” “真扫兴,看他跑那么快还以为今晚上能舒服舒服了呢。” 戈林都毫不犹豫转身逃跑,却敌不过对方的速度和匕首,“救命!有人吗!” “你别叫了,这附近只有尸体和怨鬼!”第一个人的刀尖正对着他的喉咙,桀桀笑道,“看你不像有钱的,乖乖听话少受点苦!” “你、你们要干什么?!”戈林都拼命吵闹着,声音十分尖利,“你要钱,我有!我回家给你拿!” “闭嘴!”那人烦躁地用匕首指着他的嘴,差点戳破他的人中,“你别想着耍花招,否则我就把你阉了再卖进最苦的窑子。” 戈林都不敢再叫唤,往后磨蹭了几步就感觉到一堵人墙贴在身上,“那好啊,我先来尝尝鲜。” 戈林都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因为可能将要到来的巨大悲剧而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不是吧,你这都行?”第一个人有点不悦,“看他年纪这么轻,我还想把能卖的都卖了再让他卖身呢。” “你放心,我尽量不弄坏......” 那双手与那处的突起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律动,可用到自己身上他才恍然明白为何自己劝不回一个被侮辱寻死的女子。 “放开我!!”他挣扎起来,第一个人怕伤到他,刀锋转了个面儿,“别动!” 身后的力气不小,他越是挣扎越能感受到他的凶猛,“哎呀,我保证你会很舒服的!” 他被人压在湿漉漉的地上,感受到屁股的冷意,他几近崩溃地嘶喊,“不要!求你不要!谁来救救我!” “你小心一点。” 没人在乎他的绝望祈祷。 “哈哈哈哈!真是好久没......” 一记重击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引起注意,戈林都的腰上顿失坐力,耳边只留那人倒在地上痛苦的尖叫。 本已转过身的另一个人骂了句脏话,还没等举起匕首就被一个长物体击中面部。一双脚有力地踏在眼前,利落无情地用那棍子猛击刚刚威胁他的那个人头部,血腥气很快弥漫开来。 他亲眼看见在第三下就被戳爆的眼珠变成浊黄的液体沾湿脸庞,他甚至都没机会反抗,就被夺下匕首。 耳朵流血的强奸犯暴吼着冲了过来,丢下已插进对方嘴中的树棍,那人回身就用匕首扎爆了他的两只眼球。像是只留野性的暴虐动物,那人却手法娴熟,一刀扎进他的咽喉,又立刻拔了出来。 血从脖颈处喷涌而出,堵住气管,原始的痛呼与猛冲没被这个身手了得救命恩人放在眼里,她一脚一个踹倒了他们,逐渐清明的大脑才分辨出她的轮廓。 布力思温的表情冷静,她似是没听到手下败将模糊不清的哀愤呜咽,狠狠割开其中一个人的胸腔。并不精细的刀法还是漾出丝丝热气与令人反胃的脏器味道,她胡乱找着避开肋骨的线路,直到血糊糊的一团中心脏、胃部、肠子都裸露在外。 不知道他们是否在被全部割开之前就流血过多而死,反正吐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戈林都没空去在乎这个。 布力思温随意用死人的衣服抹了抹手跟匕首,拆下他们的钱袋掂量掂量,就将它们一起收进口袋。 她看着蹲在一边虚弱无力的戈林都,转动匕首,“还不赶紧回家?” “你怎么会......” 布力思温耸了耸肩,他本以为她不会回答意味不明的搭话,却听她开口,“你实在是太吵了。”她走到他旁边蹲下,“这附近有个买卖人口的交易点,你要是不怕死就再来。” “我要去报警......” “想都别想,你以为他们怎么敢明目张胆抓人?” “那你......”戈林都死也忘不了他下午还想娶回家当老婆宠着的女孩杀人时的残忍果断,她手里那把同样让他忘不了的匕首闪着寒光,提醒着他抵抗不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借个地方藏身而已。”布力思温起身,并未警告他什么,只是朝远处努努嘴,示意他该走了。 老天爷啊,他要是能动恨不能玩命儿跑回家,奈何腿抖得连一步也走不好。 听到头顶传来的嗤笑,他也十分无奈,能怎么办? 一股力量将他从地上捞了起来,“走吧,送你几步。”她这么说却是粗暴地拉起他由着她的步子往前走,尽管心里仍有恐惧,他还是紧紧贴着她的胳膊;没别的,黑夜跟坏人太可怕了。突然他想起她虐杀的场面,又顿时弹跳了一下离她远点。 布力思温无语地感受着这个反复无常的人,“这么晚跑出来干嘛?” “我想去找莱拉......” “不迷路才怪呢。”布力思温的话一针见血,戈林都只得承认他也是到了这才想起自己坐在马车里去一个没见过的庄园怎么可能记得路,“你要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戈林都老老实实地回答,分散了注意力总算双腿正常了点。 布力思温没有再追问,推了他一把,戈林都完全没有理解她的用意,迷茫地看着她。 “走啊,你不是有力气了吗?” 敢情送几步还真就是几步。戈林都的脸顿时委屈无比,但鉴于对她的敬畏不敢开口表达,刚恢复力气的双腿又开始打颤。 第十章·混战 布力思温转头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跟着的脚步声,停下通知道,“别跟着我,回家去。” “我怕......” 布力思温回头看他风中摇摆的身子,这有话直说的性格说实在的她很欣赏,“你跟着我会比刚刚危险十倍。” “啊?” “赶紧滚!”她抽出腰间的匕首象征性地划了一下,果不其然吓得对方踉跄后退几步。 戈林都的心情已经不能用言语描述了,他既想转头玩儿命跑回家又想抓着布力思温的胳膊沉沉睡去,想大喊大叫又想用厚毯子捂住脑袋,想抱着双亲哭得昏天黑地又想在第二天摇身一变沉稳忧郁。 她说得对,他用错了地方,他的热心没有救下任何人也没能保全自己。不加思索的冲动,只会让他看清自己不过是砧板上的碎肉,忘记了自己挨过的刀子,顺势将自己送入终结。 布力思温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眼神一利就把戈林都拉到自己左后侧。 戈林都在注意到对面潮湿阴暗的灯光下显露的人影时,差点要厥过去。他狠狠捂住自己的嘴,好像不呼吸就不会被发现似的。 人影已是甩不掉的距离,毫无犹豫迈向他们的流畅步伐,布力思温见状竟轻笑了一声。她迎战的紧绷身形没有变化,表情却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一会儿我跟她打起来,你就跑。” 戈林都下意识想拒绝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布力思温懒得再管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一脚猛踹上他的臀部。身后传来利剑的破空声,戈林都连忙尖叫着从狗吃屎的体位爬起来就玩儿命跑。 长剑与匕首的对撞擦出火花,布力思温盯着对方熟悉的面容,不禁笑了出来。她猛地卸力后撤,一步扭转,刀尖正对因惯力朝前倒去的身体后颈。 然而长剑却如同黏人的银蛇,瞬间挡下她的致命一击。布力思温后退几步,虽然处于下风,但也不是毫无赢面。她耍着匕首,“这么久没见,不寒暄两句?” 伯予琉克也退了几步,摆出她那专有的预备姿势,长剑直指布力思温,“我看你也没那个意思。” 话音未落布力思温的身影已然蹿到攻击范围,伯予琉克闪过她不加掩饰的杀意利器,一剑直冲她的心口。布力思温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腰,下滑躲过这一击,匕首又朝她的大腿扎去。 伯予琉克抬脚差点踢中她的手腕,要是匕首离手,这局她可就直接输了。布力思温只得后退半米,酝酿下一次的进攻。 双方似是都很习惯对方的出招方式,布力思温极尽发挥匕首的机动性主动进攻,但伯予琉克并不像一贯的长剑士动作幅度大开大合,她柔软的身躯与坚硬的肌肉配合得可说是天衣无缝,找不到缺点。 布力思温在几个回合后开始稳定不住呼吸,反观对面,她举着那把长剑如同一个刚正不阿的审判官,不管多少次都会虔诚地摆出相同的预备姿势。然而她们缠斗了一刻钟却仍没分出胜负。 布力思温逐渐耐不住焦躁,她眯起眼睛仿佛要看穿伯予琉克的内心想法,手中的刀仍是快速攻了出去。 突然一阵强风朝耳边袭来,布力思温勉强改变了身体的方向,用手臂阻挡。伯予琉克似乎并未想到会有一根不属于战局的鞭子出现,手中剑势慢了一步收回,顿时划伤了布力思温的小腹。 布力思温倒在地上,右手腕被布满细小倒刺的鞭子牢牢擒住,匕首也掉了。她想抓起刀割开鞭绳,就听一声阻止伯予琉克的长剑落下的喝止。 “你在干什么?” 伯予琉克双手没停,猛地砍断鞭子。她抬头望向来人,表情震惊而又愤怒,压低了声音,“你们又在干什么?” 周围顿时又走出来三人,看装备也都是使鞭子的好手,“当然是奉命将小姐带回去。”为首的那人收回残破的鞭子,嗤笑一声堵住伯予琉克的发言,“剑士大人可别生气,咱们都是为主公办事,早点办完对大家都好。” “这件事主公全权交给我处理。”伯予琉克咬牙切齿,“你们这些只会跟踪我的臭虫还不滚!”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那人嚣张挑衅道,“哦,是三年前吧?咱们完美的剑士大人找个娇生惯养的孩子竟然直到现在才找到,而且......”他的眼睛扫过正按压止血的布力思温跟站在她身前的伯予琉克,二人脸上挂着的威胁与不悦并没被他放在心上,“要是我没看错,你是故意不制服她的吧?” “我需要跟你解释?” “当然不用,不用。”那人用眼神示意其他人上前,讪笑道,“结果是最重要的嘛,现在皆大欢喜,谁还会去纠结个中细节啊。” 布力思温从地上晃晃悠悠地站起来,面前两个朝她走来拿出绳索的人没等反应过来,这个本应虚弱的花架子迅速冲过他们俩中间,一刀冲向为首那人的咽喉。 他鞭子回击得很快,而布力思温见鱼儿上钩就一把抓住鞭子的断口,在对方意识到松开手之前就将匕首狠狠扎进他的脖颈。身后是碰撞声,虽然没有期待只是背水一战,但她无需亲眼确认就知道伯予琉克帮她拦下了那两人。 抬脚踹向扎着的匕首,她就没想过自己能躲过剩下那个人的鞭子。 “布力思温!” 伯予琉克的呼喊被接连扑地的声音盖过,她们都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扑倒最后那个人的身影,布力思温骂了一句,“你怎么又回来了!?” 等不及戈林都回答,就见布力思温抢过那人的鞭子,绕过对方的脖子使劲勒。 “你们怎么敢......伯予琉克,主公要是知道......!”被伯予琉克压制的二人明显感觉到她的犹豫,立刻转身去抓布力思温。 布力思温顾不上腹部的疼痛,只得准备用手里的鞭子迎战。然而他们胸前突出的金属尖端却已然彰显了战局的结束。 布力思温累倒在地,粗重地喘着气。戈林都强忍下呕吐感,“你的肚子......” “哈哈哈!”布力思温的笑声把他们都吓了一跳,戈林都只觉她是不是疯了,就见伯予琉克竟然也笑了。 “真是......” 一支利箭划破光影,伯予琉克的话硬生生卡了壳,她看着那支倏地出现在大腿上的箭矢,刚想做出行动就感到脑袋一阵眩晕。 第十一章·死了? 布力思温收敛了表情,那根使伯予琉克瞬间倒地不起的箭尾闪着熟悉的图标,是给她的信号。她举起双手,面对这无垠黑夜,“我跟你走,放过这个家伙,你应该也看见了,他只是个见义勇为的过路人。”即便深知神箭手的大忌就是暴露自己的位置,她还是忍不住打量四周,毕竟不到最后一刻她不会那么轻易妥协。 “你不射箭就表示同意了。”她放下手,捂着肚子作势往前走的样子,同时朝吓傻了的戈林都小声道,“走吧,这次千万别再回来了。” 他哭着摇头,布力思温哼了一声,“你不是这块料,别白费力气了。” 肩胛的刺痛感与难以抵抗的昏厥感结束之前,她仰视着戈林都的泪脸,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 母亲在后面苦口婆心地劝诫,莱拉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望着宽阔的玻璃窗外,碧绿的枝叶与湛蓝的天空,双眼只顾搜寻能吃的物体了。她撇撇嘴,其实她完全不知道食材原本的样子,母亲滔滔不绝的低语跟祈祷文一样如常让她头疼,现在更让她肚子咕咕叫。 “你也饿了吧,跟你父亲认个错,他怎么舍得苛待你呢......” 舍不舍得的反正她几顿不吃现在已经饿得受不了了,她都懒得开口说话浪费气力,除非要命令克里斯提雅给她做一桌菜来。 见她爱答不理的模样,母亲也急了,“你真想嫁个破落户不成?我可没给你这么个下贱命!” 莱拉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引得母亲火冒三丈,“你还笑?我看你是疯了!” 莱拉的笑声更响亮了,母亲的咒骂被下人的通知憋在胸腔,她那可爱的弟弟这节家教课结束了。 “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自求多福吧!” 母亲撂下这句话就匆匆离开了,莱拉直到笑得直不起腰来才停下。他们巴不得她疯呢,不然又怎么会怂恿她打杀犯错仆人后不管不顾她幼小天真的罪恶感,怎么会纵容她从小就抢别人心爱玩具只告诉她要骄傲得意观看对方的眼泪,怎么会放任她在这种关键时刻天天往外跑就连布力思温都知道用新闻吓唬她别暴露。 曾几何时她也以为这是对她好,毕竟一直以来她都能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父母也没说过她一句不是,直到弟弟出生。 他们对他要求严格,刚生下来就被严加看照,她就算坏心思上来想要博得父母关注去恶作剧都没机会。她早就知道弟弟跟她不一样,他们差了十二岁,母亲生他时几乎一命呜呼,她还恶毒地想过这小家伙怕不是个霉鬼,她才没有这么折磨过父母呢。 可是跟对她的自由放养不同,也许他真的身子比较弱吧,反正父母都下了大功夫养育。她本以为自己会嘲笑同情弟弟,可她不知从何时起却愈发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嫌弃的外人,还不如同情同情自己。 她好吃懒做,对课程家业全都一窍不通,这也是她并没有反抗如今局面的原因,尽管也早已隐隐预料到过,但她没法彻底离开这个家。 应该说,她离不开有钱的生活,所以嫁进一个相似家境过像现在一样被圈养的日子是很好的选择。 他们说为她准备了一笔丰厚的嫁妆以撑脸面,丈夫一定会更加疼爱她。她一直没想通,给她的钱,跟她的丈夫又有什么关系?但她也感到奇怪,为什么弟弟不需要出嫁这个行为就能得到‘嫁妆’:他很早就被叫做小庄主,很明显就是父亲的继承人,而她一直都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跋扈小姐。 就好像她是这一家子的累赘,他们拿一笔钱将她这个烫手山芋换个地儿闹腾,美其名曰为她挑了好靠山,以后吃喝不愁。父亲说爱她,给她找了个从未谋面的人当未来一辈子的枕边人,哦,还能像小狗一样说不给她吃就不给。母亲说爱她,可她心里知道自己永远比不过弟弟这个一母同胞。 肚子咕噜咕噜打断了她的思绪,莱拉伸了个懒腰,其实她觉得自己早已经认命了,能怎么办呢?她想要锦衣玉食的生活。说不定她以后在夫家大闹也会被当成疯子关起来不给饭吃,连血缘至亲都能这么做,未来的严重性只多不减吧? 到底谁才是魔鬼啊!莱拉饿得真快疯了,气得摔了个花瓶。 瓷片顺着窗沿掉到地板上,突然探出来的人头吓了她一跳。 克里斯提雅的脑袋在窗外晃了晃,莱拉反应过来给她开了窗,“这可是三楼!” 这个年纪不小的粗壮女人笑了笑,腿脚还挺灵活,一步跨进房间落地。她脸上还绑着纱布,据说是怕伤疤吓到别人,所以莱拉从来没有注意过她的长相。 “小姐!” 莱拉还没开口问她怎么爬上来的,克里斯提雅就赶紧从快要爆炸的胸口里掏出手帕包着的一包东西。 香蕉、苹果、牛奶,还有用奶瓶装着的米糊。 “我听说老爷今晚就会吩咐给您开餐,先吃点好消化的吧,省得到时候肠胃不舒服。” 她还没说完,莱拉就饿虎扑食,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到。为了减缓进食速度,她边吃边问,“你怎么进来的?” “我答应给今天下午看守的杰克介绍老婆,他就离开一刻钟。” 她喝下牛奶,见克里斯提雅似有难言之隐,“你有话直说,我还能罚你不成。” “小姐真要嫁走吗?” 莱拉还以为她怕她走了自己职位不保,“你要是担心,那我到时候带着你一起。”工钱的事她没说,因为没有人跟她讲过嫁妆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到她手里,也可能她们主仆都得吃软饭去。 克里斯提雅愣了一下,刚要说什么就见莱拉咽下最后一口米糊,“布力思温有没有跟你联系?”三天不见没给她钱,不会饿死在哪了吧。 “她......” 莱拉这回是从她裸露的脸部肌肤上看出来紧张焦虑了,“死了?” 第十二章·鳏夫难当 “没有。”克里斯提雅摇摇头,“您被关的那天晚上,她来找过我。她说过几天会再来,可是都这么久了......” “她找你干什么?” “她说她要走了,暂时不会回来,要是您问起就说她出去打工了......” “你觉得她已经出事了。”莱拉看她那样就知道她是来求她帮忙找人的,可她也是自身难保,无法做出任何承诺。 “她一向有主见,可能只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吧......”克里斯提雅看出她的为难,没有多说就又窗子下去了。莱拉这次看清了,她是从楼体的边缘突起慢慢爬下去的。 天知道她现在有多想直接蹦下去,发疯直奔原野。捏着窗框的手肌肉紧绷,可她做不到,那跟宣布自己立刻去死没什么两样。狠狠甩上窗户,在昼夜更替之时,那些造价昂贵精致可口的饭菜连根在女人怀里藏蔫儿了的香蕉的味道都比不过。 直白地说,布力思温是被马车颠醒的。正因为这三年的苦日子,她更能毫不夸张地讲,坐马车就是受刑。刚睁开眼,闪光的利器就悬在脑门正中央。不用想,这位就是那个躲在夜里的神箭手,明明都把她绑起来了,还要威胁?这令布力思温感到满意,至少她比那些有眼无珠的鞭子客有水平得多。 “别太过分了。”对面响起伯予琉克的声音,垂在上方的箭才被收回背袋。布力思温打了个哈欠,勉勉强强靠自己坐了起来。她状似不经意地打量着没被绑的伯予琉克跟警醒的箭手,看来她们是打算把那几个人的死给遮掩过去了。 在回到再熟悉不过的城堡之前,她不顾肩胛和腹部的伤痛尝试逃跑多次。可惜箭手的近身功夫很不错,而且伯予琉克作为她的剑术老师比她还能无视箭伤,跟痛感尽失似的。折腾到最后三人都添了不同程度的伤口,马车交接给卫兵后一切才静默下来。 布力思温朝窗外吐了口血沫,那箭手刚刚的重拳落在她的右脸,关节简直跟金属一样硬,真不知道怎么练的。伯予琉克褪下裤子重新绑了绑被布力思温踹过的箭伤,仍旧血流不止。她皱了皱眉,盯着箭手道,“拿来。” 箭手的指关节青紫,却不变警醒冷漠的表情跟听不懂人话的麻木。 “止血药,你身上有吧?”伯予琉克的裤子跟手掌都被染湿了,看来布力思温那一脚确实不太妙。 “你死不了。”箭手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剑,虽然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句,她还是伸进腰上的皮包里拿出个瓶子扔向对面。 在伯予琉克包扎好后,三个面无表情却各自心怀鬼胎的女人之间的尴尬对峙没有持续很久。布力思温率先跳下马车,跟回自己家一样闲适自由。她举着双手等伯予琉克跟箭手给她割开手脚上的绳子,搓了搓被磨破的手腕。 一圈又一圈的城壁,一队又一队的士兵。优美的草木风景被关在其中,各司其职的仆从只为那么几个所谓高贵的人存在。布力思温不由得哼了一声,迈开大步往主殿走去。踏上金碧辉煌的楼梯时,在楼下门口等待她的那个人的话根本就没能传进耳朵里。 不论给饭与否,禁足还是自由,想要对话或是摆出冷脸,布力思温都旁若无人过得很好。开什么玩笑,免费的美食跟软床,她再习惯不了也要抓紧机会享受!他们还以为这样算苛待?她在自己房间里不用铺垫睡地板都能睡得很香。 这天她在草地上枕着胳膊望着天,虽然出逃过一次,她还是很想问问当时的自己究竟怎么做到的。她无忧无虑的模样被众多下人认成疯癫,要么就是对父亲大人的惩罚。实际上,她还真是没有烦恼,肚子饱了,脑子也饱了。 长到海天线的餐桌上只有她和父亲两人,她一贯吃得很香,感慨自己就算积食还有家庭医生调理。父亲那边猛地摔了瓷盘刀叉,他似是终于忍不下去,“你是出去三年变哑巴了吗?!” 然而严肃的气氛吓住了美食,震慑了周围的仆从,却一点儿没影响到进食的布力思温。她像没听见似的,关键仍然很是享受。 “你......你要把我气得去见你母亲才罢休吗!”他捂着胸口,暴怒得面如菜色,身后的医生连忙上前为他检查安抚。 布力思温优雅地用面巾擦了擦嘴,脸上的青紫已然好了大半。她惬意地靠在椅背上,“你是记忆力太差还是理解力太差,我们之间能说的话不是在三年前就说完了吗?” “你还记恨着......”西帕坦疲惫地扶额,恨铁不成钢道,“我这些年都是为了谁,你怎么这么极端......” 布力思温耸了耸肩,并没有跟他继续对话的意思,起身拿起女仆手里的外套就走。 西帕坦深吸一口气才让自己没气晕过去,“等等!我们谈谈。”他见对方仍旧丝毫没停脚步,“我保证对你来说有利!” 他看着此时在议事厅坐在对面的布力思温,那架势比他还像一家之主。她将双臂放在沙发两侧,小腿交迭,用眼神示意他可以开始说了。 西帕坦强压下心中不悦与烦闷,抬手让仆人给她递过去几张纸。那些汇票的价值不菲,至少够她一辈子吃喝不愁的。本应精致地存放在盒中,找个信封印起来,但他知道布力思温从小就没那个耐心拆礼物。 尽管不希望,但预想中的反应还是出现了。布力思温的表情看不出情绪,她将纸放在桌上,“什么意思?” “你不是喜欢这个吗,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不再离开城堡......” 话音未落他就听见对面笑了一声,瞬间脑袋的那根引线就断了,“我又没限制过你的自由,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就去哪,我只有那一次否定了你的问题吧!你怎么就一直记到现在,连句解释也不给,直接就失踪了!” 他略显狼狈地抹掉激动而落的几滴眼泪,然而布力思温仍跟没事人似地坐在那儿,不合时宜礼貌地沉默着。即使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自小早慧有主见,跟谁都不亲近,他的心还是凉了一半。 第十三章·你真敢说 他妻子的父亲曾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公,而他后来也封了公爵,有了一方领土。说实在的,新王上任还得仰仗着他的权力生意过活,所以他的日子比起以前只好不坏。这些年的经营下来,他混得可谓是风生水起,除了这个唯一的女儿永远无法掌控之外,他已想不到别样更好的人生了。 但现在,她就像是冷漠的丈夫看着崩溃的怨妇一般,明明成因是她,苦果却都是他受,疯都是他发。 “所以你是想用这些买下我?”布力思温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得让他生气,“你这说的什么话!” “我不需要。”布力思温一副不会同意的轻浮模样,让他气不打一处来,“你看不上这些钱,给人做苦工做仆人来的钱就高尚是吧?我把你生下来不是让你给去别人下跪的!” 说到情绪激昂时,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脸上的心痛,“这些年我一个人把你养大,你要什么就给你什么,珠宝地位你缺过吗?你想学天文物理数学剑术我哪个没给你找最好的老师?你不愿去参加上流名媛聚会我逼你了吗?你这个年纪没有说亲我急眼过一句吗?” 他粗粗喘着气,把周围的人都吓得不行,“结果呢,就因为你说要管生意被我拒绝了你就失踪了三年!整整三年,你知道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吗?你知道我在听到他们找到你什么感觉吗?你知道我听见你给别人卖命下跪恨不得杀了他们吗!” 一连串的发泄,布力思温收敛了轻快,肃容看着对方,倒是没有一点儿该有的心虚愧疚,“我本以为我说的够清楚了,看来还是......” “什么?” “你确实对我有求必应,这也是我为什么走之前没有洗劫城堡的原因。”无论过了多久,西帕坦也还是会觉得布力思温压根不像他女儿,反而像他亦敌亦友的商业或权谋伙伴,但他不想承认也不会承认,“我不琢磨也不在意你的情绪如何,因为我说过我只是做自己人生的决定,你同意不同意从来都没用。” “我是你父亲......” “既然确定你不会给我想要的,我就自己去争取了,有什么不对?” 西帕坦心想又来了,“你到底要什么?房产地契古董现银我都给你攒了很多,你非要去抛头露面做生意才罢休吗?” 布力思温挑了挑眉,摇摇头,勾起一个微笑,“直说吧,如果我是你儿子,你会评价我抛头露面吗?你会将你给我金钱地位、名师课程的话挂在嘴边吗?你会直到我娶妻生子才把那些攒的东西全部交给我吗?” “你......”西帕坦不太理解她的话,但不妨碍他骂,“太荒谬了!” “让我讲个故事。”布力思温喝了口茶,“我们尊贵的公爵大人,西帕坦·瑞都·格尔菲斯阁下,出身彼时早已没落的贵族伯爵家族,机缘巧合之下与风头正盛的大公之女芙蕾斯汀相恋,相见恨晚破除万难终成眷属。 格尔菲斯就此凭借自身优异实力挤进上流社会直到获得公爵爵位成为一方霸主,然而芙蕾斯汀却在产下唯一的孩子后不久便香消玉殒,格尔菲斯伤心绝望之际只得为孩子而活,发誓永不再娶,成为一段凄美佳话。” “你想说什么?” 西帕坦沉着脸看布力思温起身晃悠到落地窗边,显然她这样以轻松的语调一笔带过他的一生更让人只觉讽刺,然而后者驻足远眺,训练场上有一个个小黑点在跑圈,仿佛走不出不被察觉的循环。 “你不是问我到底要什么吗?钱,我要,权力,我也要,所有欲望,我都要满足。”布力思温回头凝望她脸黑得能滴水的父亲,“难道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看出来?我们要的是完全一样的东西。” “......你疯了!” 半晌,西帕坦才猛喝一声,“我们怎么可能一样?你知道我这么多年都付出了什么才换来现在的生活?我可以马上把泼天富贵全都给你,你以为你能守得住吗?我每天这么努力经营不是为你还能是为谁,放着好好的公爵之女不做,你怎么就非得去吃苦呢?” 布力思温似是思索了一番,“哦,我一个女儿家守不住钱财,怎么结了婚就能守住了吗?” “那能是一个概念吗?你结婚没有嫁妆傍身以后还怎么活?” “总之,你就是要为这些钱权找一个男人。”布力思温再度坐下,脸上并无悲喜,只是作出结论,“既然如此,那你不如省掉我这个步骤,直接找个你能看得上的男人,把东西给他不就好了?” 西帕坦像见鬼一般看着对面,正准备提出质疑就被接过话,“对,那是你的决定,我影响不了,不过......”布力思温的笑像是魔鬼,后面的话更是令人胆寒,“你要是真敢这么做,我就把你杀了,再杀了那个人,直到能把所有东西收回自己手里为止,我不会放过有继承权的任何人。” 她倏地放下茶杯,清脆的声响惊醒了屋里的每一个人,“现在就把你能给的东西都交给我。”布力思温翘着二郎腿,用手势制止西帕坦的反诘,“别说你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我,你要是真担心我守不住那就自己再加把劲给我当后盾,反正追名逐利早已成了你的习惯跟本事。” 西帕坦似是因为她的直白憋红了脸,“你真敢说......” 布力思温轻笑一声,“还有婚姻,你就别想了,我不可能做赔本买卖。” 西帕坦还没消化她之前的话,长吁一口气,“你就一点不希望有个人陪你白头到老?我可不能陪你一辈子......” “那你怎么不娶妻呢?实话说,有了钱权你还愁养老吗?”布力思温不屑一顾的模样刺激到了西帕坦,他忽然激动起来,“我对你母亲的感情......!” “嗯,很深情嘛。”布力思温不知想到什么竟笑出了声,“深情到你这么多年床上都不缺女人。” “你还要不要脸!”西帕坦没想到她还敢谈论这种事,而布力思温一脸莫名其妙,对她来说他们不过是某种利益联盟,“有欲望很正常,哪里不能说?” “我真没想到你对你母亲竟然毫无敬意......” 布力思温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她的活人丈夫。”她见西帕坦气得脸涨成猪肝色,“连这都不能说,你要让我嫁给不能人道的人?” 第十四章·亲爱的,我恨你 西帕坦进行了一番剧烈的心理搏斗,他不想承认自己根本没有管教女儿的本事,她实在是太有野心、太有能力,他丝毫不怀疑她说的所有话全是真心话,她没有撒谎的必要。 芙蕾斯汀是个名副其实的娇养贵女,一举一动都堪称典范。她举止优雅,社交广泛,性情温和,他知道如果她能活着一定会是一个极好的母亲,一定不会让事情发展成这样。 他本想将唯一的宝贝女儿也得到最好的照顾,成为像她一样的女人,奈何她一点儿也不像母亲,反而总是让他觉得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竟令人十分恐惧。 如果......如果,他把布力思温看成男人,是不是她所有一切反常的行为就都有了合适的意义? 芙蕾斯汀......他不禁想念起了她,他的脑袋如此混乱,就像知道她将要离开自己那天一样。 “芙蕾斯汀......”对方竟提起相同的姓名,他不由得将注意力放在布力思温身上,“曾给我留下一本日记。” “日记?我怎么不知道,她写了......” “亲爱的布力思温,当你看到这本日记时,我大概已经离世了。”布力思温的声音如同念祈祷文的神父,“我把日记藏在阁楼里,应该没人会发现,除了你这个可能会调皮的孩子。我吩咐一个女仆,要是你到了识字记事的年纪还没找到这个,就将它交给你。” 西帕坦听到这儿眼含湿意,布力思温没有停顿继续往下说,“你一定想知道为什么吧?我想让你看到这本日记,这是我病重时拼命写下的文字,我本没有记日记的习惯,一切都是为了你,我的孩子,布力思温。” “大人们都是怎么和你描述我的?美丽?善良?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你一定很好奇她是怎样的吧。没错,我生来高贵,万人敬仰,可谓是得到了所有。而你的到来是我奋斗的奖章,你不知道我有多期待你的出生。” “可是突然全都变了。你出生后,他们说我没救了。我浑身高热不止,却总是打寒战,连吃饭的力气和欲望都没有。身上疼痛难忍,皮肤脓疹,肚子肿大,脑子也不清楚了......” “别说了,别说了......”西帕坦将脸埋进手里,肩膀一颤一颤。 “再忍一下。” 布力思温的表情令感伤的仆人都惊呆了,她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笑容安慰着父亲,这份无情连魔鬼都自叹不如,“我好害怕,我真怕,我不想死啊,不想这么狼狈憔悴地去死,我好想大喊大叫,把所有人甚至神骂一个遍,我不该是这样的命运!” “可是看着西帕坦的脸,我只能缩在被子里,装作看淡生死,反过来宽慰他。谁又能知道我恨极了他疲惫不堪的脸,三句不离那个刚生下来的孩子,是我在受罪啊!他凭什么疲惫?为什么所有人都只关心你?!” 西帕坦闻言皱起了眉头,停下了哭泣。 “我恨你!你生下来就得到了所有,你甚至得到了一个正要失去妻子的丈夫的爱!你没出生之前,所有的爱都是我的,是我用娘家的财产壮大了西帕坦的事业与前途,他为什么只对我念叨你的名字?!我恨你,因为以后只有你能享受一切!我到底为什么要生下你,你毁了我!你要是没出生就好了!” “后面还有很多,不过大概也就是一个死到临头的人的恐惧与谩骂。”布力思温看对方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停下叙述抬手示意仆人倒茶。 “等等,不会的......这真的是芙蕾斯汀写的?可是她......” “我没法给你任何证明,因为我看过一遍之后就烧掉了。”她的饮茶礼仪无可挑剔,事实是她忘不掉这上等红茶的味道又不想烫伤自己,“我不会承受一个人无端的恨意。” “她不可能写这些......她那么爱你,那么爱......” “我不是说了,没法证明。”布力思温打了个响指,试图将他的眼神吸引过来,“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只是以后我不想再听见任何以缅怀母亲为借口的话题,她真正该恨的可不是我。” 见西帕坦仍沉浸于混乱的情绪中,她站起身,“以上,我应该全都解释清楚了。我时间也不多,给你三天把答案直接摆出来,我想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周旋套话的必要了。” 布力思温拿起外套搭在肩上径直走出了厅堂,独身深入黑夜。 清新的空气带来青草的味道,也送来同种动物的信息素。偌大的训练场草坪,伯予琉克总会不由自主地幻想城垣破败的样子。她不停地面对几个击剑人偶练习剑招,到最后,几乎只是在代替面容与嗓音发泄情绪罢了。 一望无际的夜空视野,她感到身处无尽的旷野其中微不足道的寂寞。粗糙的短发,畸形的手指,遍体的伤疤,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唯一的依靠与夙愿。回过头时,布力思温正鬼鬼祟祟想要揪她的小辫子。 被抓个正着的罪犯没有任何心虚掩饰收回胳膊,“大过节的,怎么一个人在这撒闷气?” “什么节?”伯予琉克擦了擦汗,转了转眼珠思索道。 “布力思温归家节。” 在她发第一个音标时她就意识到自己又上当了,伯予琉克将剑收起准备回房睡觉,布力思温却一把拉过她的家传利剑。 伯予琉克想要阻止,结果就发展成了二人的体术对决。她不由得盯紧了她缠着纱布的手腕跟埋在衣服下的腹部肩背,脸上的伤痕倒是看不出来了。 “真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啊。”布力思温很快察觉到她的担忧,手下却毫不留情,一剑划过她的耳侧。 伯予琉克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剑因为刚刚那一击掉到了地上,布力思温受伤的右手腕负担不起那个力气和准度,“是,是。”她随口答道,捡起剑入鞘,“你怎么还不休息?” “我忙着呢。”布力思温缓缓揉着手腕,吃痛地蜷起腹部,伯予琉克见状不禁皱起眉头,“你都这样了,不会还想着逃跑吧?” 第十五章·里面没东西吧 “什么叫逃跑啊......”布力思温在草地上坐下,在她的注视下她一派闲聊的姿态,但伯予琉克知道这一向是她化解身体伤痛的方式,“不是,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还得看你愁眉苦脸?” 不知从何时起,她注意到镜中的自己总是忧伤痛苦的眼神。明明她没有任何想法,无神却也盖不住那份令人不忍直视的悲哀。伯予琉克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仍然站得笔直,看自己的身影被月光投射在布力思温的身上,“你就不怕他......动了杀心?” “你听说了?”布力思温抽出一根草芯叼在嘴里,顺势双臂背后躺下,“我说你既然这么担心,当时干嘛不假装没认出我。” 伯予琉克本该说这是自己的工作,可她说不出口,只用脚攮了攮布力思温的小腿,“起来,地上潮湿。” “我凭什么听你的?”布力思温十分惬意地眯起眼睛,这段时间伯予琉克亲眼见到她在厕所、巡守墙、草垛各种地方睡着过,还怎么叫也叫不醒,有些担心她会直接席地而睡影响伤口复原,不等她去拉就听她继续道,“你不配。” 一瞬间情绪化为乌有,她收起自己丑陋的手指,“是,我一个低贱的剑士,当然没有那个资格命令小姐。” 她朝布力思温鞠躬行礼,标准地一如她本人性格,继而转身离去,“我让你走了吗?” 伯予琉克停下脚步,单膝跪下,“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头顶那边传来布力思温的轻笑声,她不禁握紧了拳头。她早已习惯忍受,所以不会穿帮,“真是个蠢货。” 布力思温说着坐了起来,“你可真是白活了这么几十年啊,我曾经的老师,伯予琉克。” 伯予琉克低着头不曾回应,她听见布力思温走开,然而不过半瞬又转了回来,将自己的手套丢在她面前,“捡起来。” 她应声行动,一只穿着皮靴的脚却紧紧踩住了那只手套,“捡起来啊。”伯予琉克越是使劲,那只脚也越发狠厉。就在她妄想使用泥土的摩擦力成功抽出布料时,布力思温一脚踹在她的肩头,又将脚放在因惯性翻开的她的腹部。 预想之中的剧痛并未出现,她仰视着月光下看不清轮廓的布力思温,脑子一闪而过‘你到底是怎么晒得跟黑夜一样黑的’,就听她压低身子如同呓语般的柔声说道,“这里面,没东西吧?” 此话一出,伯予琉克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但她的心脏忽然砰砰直跳,说明身体已经本能地充分理解了个中含义,“我、我不明白......” 倏地腹部一痛,布力思温跺了她一脚,继而收回攻势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怎么,非得我直接问你有没有怀西帕坦的孩子?” 伯予琉克顿时清醒过来,她一定全都知道了,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个当年才会离家出走?她挣扎着快速站起来,想要解释很多,却不知从何说起,她终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没有,我没有怀孕......你听我说,都是我的错,我喜欢主公,我想要个孩子,他算是被我强迫......”她看对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就更慌了,“但我从来都不想当什么城主夫人,没想占掉你母亲的位置......” “闭嘴!”布力思温抱着双臂,嘴角微勾,眼神却寒冷无比,“付出了这么多,连个身份都没拿到手,真是蠢到家了!” 伯予琉克愣了,布力思温不耐烦地摇了摇头,正要转身就被抓住肩膀。她握住那只手腕,腿弯却传来冲击力令她单膝跪地。布力思温惊讶地冷笑一声还没行动就被一个抱摔扼住脖颈。 她双腿使力挣脱,一脚冲向伯予琉克的脸部,被后者全盘接收。二人分开,布力思温望着对方颤抖不止的双手,“好啊!”没人知道她答应了什么,反正是流利地从附近的武器架上抽出一把剑,伯予琉克也同时下意识摆好了迎战姿势。 剑锋摩擦碰撞出火花,在夜里闪烁,二人失去了初见时的试探,不约而同地全力以赴。布力思温来势汹汹,完全不顾防守,剑端嗡鸣,正因为心里太过明白自己几年未能练习所以才更要先发制人,一时间气势压人,“你刚刚不是很能说吗,怎么现在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你要我说什么!”伯予琉克略显吃力地挡下一招,因手汗差点滑脱令她心底一颤。布力思温却敏锐地发现她体力不支,加速攻来,并且早已料到她能够躲开剑击,后旋一腿踢中她的手腕。 下一秒剑就无情地划开了胸腹,血肉外溅的感觉实在熟悉而又陌生,在意识到即将到来的致命一击时,她竟认命地想要闭上眼。然而未等大脑反应过来脖子上的疼痛,她的身体率先行动,偏过头与死神擦肩而过。 跃至落地的剑旁,伤口反而加重了斗志。二人的杀意重新对撞,布力思温突然大笑出声,伯予琉克再也无法思考其他,竟也露出笑容,撕掉身上碍事的碎布,鲜血淋漓的可怖骨肉,鼓动着最原始的冲动。 仿佛抱着再也无法感受此刻的决心,伯予琉克数次剑招都几乎要了布力思温的命,她的肋骨被肘击骨折,痛得无法呼吸。她一直都知道伯予琉克技高一筹,在双方手里都有利器的情况下,没人赢得过她。 “伯予琉克,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布力思温毫不夸张地承认,自己做好了死在这次对局里的准备,望着对面越是浸满伤痕越是战意膨胀的躯体,可以说是拖延时间也可以说是预备遗言。 伯予琉克处于高度紧张中,仍旧掩盖不了哪怕一分她发自内心对于布力思温的复杂感情;但她知道自己并不会手下留情。利剑划破寂静的夜空,碎裂的心声全由一股信仰支撑。 “他们浴血奋战功成名就时,你作何感想?!” 第十六章·落花流言 怡莱娜一如既往在太阳升起那一刻醒来。脑袋仍处于混沌,她伸展了一下在窗框上睡僵的四肢,轻巧地落地。冷水刺激到皮肤,她看了一眼镜中打湿的短鬓发,用手指将它们梳到后面,露出额头。 晨练是经久不变的习惯,她绝不会把自己的安危置于任何人事的掌中。装备好弓箭跟保命的匕首,系上腰带,她为自己防风抗晒的旧兜帽打上结。尽管最近没有新的任务,她也时刻准备出发。不论是这间小屋还是什么东西,都可以立刻抛下,她的生命早就住在了旅道。 城堡兵队总部的食堂总是充斥着各色各样雄性的荷尔蒙味道,如同这个世界一样。他们无不小声议论着昨晚的突发事件,那位高高在上的剑术老师伯予琉克跟暴戾乖张的王公之女双双命悬一线。 人心总是善于为简单的事实编撰专属于自己的故事,到现在她听过最夸张可笑的是她们俩为了竞争主公的爱而全力一战。 一个忠心耿耿为主公培养许多拥趸,将那些或是为了求学剑术或是本意就为加入格尔菲斯势力的世家公子毫无压力地纳入麾下,十年如一日地兢兢业业,满足于单单一个老师头衔终身未嫁。 据说她故意不找到对方,整整三年,宁愿放弃自己追踪大师的名号也不让她回家,最后还是被隶属于另一小队的人发现一并带回的。 一个从小就离经叛道不论男女大防、尊师重道的单亲少女因知晓自己的老师与父亲之间不为人知的关系而气急离家,在被寻回后好吃好喝明显十分享受,还放出话不让父亲再提起母亲,与之一战又还能为了什么呢? 管他们怎么说,怡莱娜永远对流言蜚语一笑而过,至少在昨晚她紧急一箭险险制止她们互相致命的一剑时,她感受不到任何嫉妒或怨恨,反而是一种庞大而隐忍的神秘情感在引导战局。 但不管是闲人自扰还是这二人的对战,她都只觉无聊。感情这种无用又难搞的东西,不是必须存在于人生中的。 今天难得是个晴朗的蓝天,空气中满是令人愉悦的爽快气味。她妄想闭上眼睛去感受自然的气息,试图忘记刀尖舐血的成长氛围,很快就放弃了。 就像那天她一箭射中伯予琉克,明明可以瞄准心口直接杀了对自己人动手的她,然而那支麻醉箭已经替她表达了同意将这几个鞭子客的死按下去,于是她并没激起纠结心情就放弃了;就像往常一样。 既然明白感情无用,那么这一秘密就当报答了伯予琉克当年的体术功夫教授之恩,此后再无牵扯。抬起头时,自己竟出现在她的门前。她实在想不通自己在做什么,扭头就走。轻不可闻的呻吟声响起,她十分信任自己的耳力。 意识到自己进了门并在关心正发高热的伯予琉克时,她粗糙的手指抚上了她的额头,眼中却浮现那具夜色下弑神般的强健胴体,每一枚新伤旧疤都为她增添一分美丽。 安抚似是起了作用,躺在床上虚弱无力的人渐渐停止了梦呓,怡莱娜拿过桌上的手帕为她擦汗。 她想起战争中,军官领导们无休止地争论意见却无法得出有效结论;上阵杀敌时落荒而逃的世家子与一腔热血的蠢货一般都活不长;无法理解的开战原因,简而言之就是人的本性,她知道该怎样在其中生存下去,也知道这会是常态。 放眼望去,无论本营敌营都几乎见不到女人,所以在上面的场景中,她不止一次看见伯予琉克的身影,但她现在分得清楚,那只是一种希望。至于她为什么总是觉得这就是真实,也许是她想了实在太多次,大脑都误以为是真的了。 单纯凭借自己的剑术进入公爵府当老师培养人才,她不知道伯予琉克付出了什么,她也不想了解,但她能看出她脸上长年累月的悲伤。 “......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轻语,怡莱娜没想到会唤醒沉睡中的人,她在对方费力睁开眼之前就扔掉手帕收回手。不过她似乎只是晃动了一下,并没醒来。 怡莱娜笑了一声,起身离开。 “干脆死了算了。” 双眼猛地睁开。 莱拉将无法停止的剧烈心跳归功于未曾知晓结局的噩梦,她松不开抓紧被褥的手指,恐惧犹如气雾萦绕全身,理智告诉她她只是不敢承认,根本影响不了早已成为历史的故事情节。 最近几天总是梦见学院里的事,不管发生什么布力思温都会替她摆平,可她竟然死在了今天的梦里,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习惯了她一直在身边,每一个有课的白天,她从不会对她说一句不。都怪克里斯提雅说什么她要离开,结果都二十多天了还没消息。这段时间她问遍了能问的地方,都没有线索。布力思温一定出事了,既然连她都处理不了,她除了乖乖呆在这儿之外到底还能做什么? 莱拉觉得自己很矛盾又很可笑,像是为了跟弟弟不同也像是去迎合父母的所谓蓝图,自己选择了好吃懒做,心里却是怨恨给予她吃穿的他们一家人的。 为了逃避家庭一成不变的氛围,每一天都活在寻找乐园之中。可是她早就发现自己身为所谓的小姐,这个世界却很少有她的容身之处。 终于是找到打着平等旗号的崭新学院,虽然女孩不多,但也成了她的向往之处。自以为忽视掉了父亲看似宠爱实则毫不在意她的关心,实际上她已不知多少次想要问出那句‘你早就烦我了吧’,甚至觉得如果父亲回答是,她应该就能解脱,但她好害怕。 迈进学校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 是的,她想享受被人捧着的感觉;是的,她想有自己的好友小圈;是的,她无时无刻不想逃离陷阱,却似乎又踏进一个圈套。身处环境优美的战前学院遗迹中,她立刻就明白这里什么都给不了她。 就算她改头换面努力学习考上官职,真的就能逃脱现在的结局吗?鬼知道。 第十七章·背叛 转身离去的前一秒,陌生的人问她是否需要在学院的仆从。她震惊于此人的直截了当跟精准的判断力,因为她开的价可不算低。但她是谁?反正不缺现金,肯定也少不了被人服侍,这个人说不定会给她带来有趣的体验。 念及此莱拉不由得笑出声,可却发现眼泪滚滚,裹挟了睡衣与被单。她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也知道自己会接受这样的结局。可是婚期将近,她听说那个未婚夫来过一次,可是没有一个人提出让他们见面,她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工具。 不禁幻想假如此刻布力思温在身边,她会否完成她的命令,将这些人统统杀掉。这怎么可能呢?他们又罪不至死,而且布力思温也不过是个体力充沛的傻姑娘,就只够满足她那些五花八门的小心思的。 可是她还是不住地想象他们都死了的样子,想继续自己在学院的日子,不想让任何人控制,不被任何人拿捏,但是这毫无可能! 直到今天被通知自己的嫁妆无论庄铺土地都有父亲或母亲的人看管,珠宝现银也被交给会随她一起出嫁的奶妈守着,美其名曰不需要她操心,实际她根本没有为自己做主的权利。看着手边零碎的钞票,她突然开始怨怪自己为什么花钱大手大脚不存点。 “结婚后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克里斯提雅来送饭时,莱拉忽然问了这么一句。同样满腹心事的克里斯提雅沉默半晌,“为丈夫掌管家事,衣食住行......为他生下孩子延续后代......为孩子经营操心......”她看了一眼表情沉闷的莱拉,换了一种坚定的语气,“我再也不是我。” 莱拉闻言抬起头,前面说的那些她都能想象,但最后这句她无法理解,“我现在......就没有自我。” “不一样的。”克里斯提雅一时说不清怎么不一样,她绞尽脑汁地找形容词,“一个空心儿的人,会被填满垃圾主动被榨干......” 莱拉实在理解不了,摇了摇头,“你想跟我一起嫁过去吗?” 克里斯提雅本该回答早就想好的是,因为此刻只有她能保证往后的生活,但她的犹豫已经说明一切,“你不想去?” “不是,布力思温......”她们要去的地方在遥远的另一个城市,克里斯提雅当然会提起这个消失许久让她烦心的名字,令人扼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她已经死了!” 克里斯提雅红了眼圈,“没有,她不会......” “她是你什么人,你自身难保还有心管她?”莱拉忽然崩溃大喊,“你知道她什么来头,惹了什么祸,你也不怕自己横死街头!” “我不怕。”克里斯提雅轻轻地吐出几个字,在她只身一人求职时、手段利落杀人时、给她带来治疗下体药物时她就早已知道她绝不是普通人,“她还活着......” “她救过你的命啊?”莱拉涕泗横流,“你为什么还要想着她,为什么要去费劲找她,为什么希望她出现!”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才是那个给你钱的主子,你得忠于我,完成我的命令才对!你不能背叛我,不能像她那样背叛......” 话说到最后,莱拉的哭声闷在克里斯提雅怀里,她环抱着她强忍泪水轻声宽慰道,“我在,我在......” 醒来时布力思温敏锐地嗅出特别的氛围。不是活动身体引来的阵阵伤痛,也不是医生因震惊而手忙脚乱的检查,更不是关心伯予琉克是不是翘辫子了;没错!她眼睛紧紧盯着那个坐在床边一脸紧张关切的西帕坦,这就是屋里唯一奇怪的地方。 医生报告说她恢复得很好,身体仍然跟小时候一样坚韧,受再重的伤也能几天就下床闹腾。西帕坦闻言靠近了一点儿,不知想说什么,却被布力思温尽数堵了回去,“你都想好了?” 西帕坦立马皱起眉头,“你差点死了,好不容易挺过来就问这个?” 布力思温为彰显礼貌略加思索,“不然呢?” “知道了知道了,就都依你吧!”西帕坦扶额,然而布力思温却不买账,硬挺着一身伤坐了起来,她看着自己当时因为使剑过度而肿胀的左手腕,“别敷衍,详细说。” “我的领土范围有四座城,我准备放一座到你名下,事项全权你处理,包括贸易权政治权交流权等等,为你备的嫁妆也立刻都给你,不过以后的路......” 布力思温认真听着,也没放过他一开始的杀意,最终点点头,“你多担心担心自己吧,那些私生子要是知道了,说不准会报复你还是我呢。” “你......!”西帕坦感觉自己的内心完全被她看穿了,他起初的确想过杀了布力思温扶一个听话的儿子上位,但那晚知晓她真快死了的时候,他认命地坦白自己不希望她死。她实在太像他,虽然从小并没陪伴她多少日子,但他自认自己该做的都做了,他是个好父亲好榜样。 也许是老了,他想要一个安慰,布力思温毕竟是个女孩子,以后肯定比那些私生子要孝顺,至少她就算分权,也不会真的想要反了他。 布力思温露出的笑容让他忽然感觉冷汗直冒,所有想法都只存在一瞬,但他却觉得他无论在想什么,她好像都能游刃有余地察觉与应对。 “拨给我的人手名单我自己定。”布力思温晃了晃手指,阻止西帕坦的发言,“我也得像你一样有个后路才行啊,你说是吧,父亲?” 第十八章·年近四十被解雇 感觉自己要被烧死了。死了也好,快解脱吧,她再也不想做噩梦了。伯予琉克看见年轻勤奋的自己被西帕坦赏识,对他抱有感激与爱恋之情。如果不是他,她都不知道要努力多少年才能达到现今的地位。 为了他,她甘愿做一个辅导教育的工具,为他笼络所有人才。因为女人当然上不了战场,而他也会不舍她抛头颅洒热血冒这个险开创先河,所以她也顺从地放弃了头脑中尚未成型的所谓梦想。 她不负所托,成为炙手可热的剑术老师,教出的学生无一不声名远扬,凭借一身本领战功赫赫。 从何时起她不甘了?那些毛头小子怎么可能赢得过她?可是他们得到了赏识、功名,完成了为国捐躯的壮烈行为,为众人歌颂;而她只是日复一日窝在公爵府,年复一年重复着教学。 当西帕坦醉酒后向她诉说对芙蕾斯汀的缅怀之情,她忍不住同情伤恸。 她为自己埋怨他而感到羞愧,她不该要更多,毕竟就连她经手的学生里也只有两个女人,一个隐姓埋名沉寂于视野之外假装男人过活,而另一个是根本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公爵之女。 跟西帕坦鱼水之欢时,她想自己这样就满足了,可每当结束身边传来呼吸声,她反而愈加不甘。于是她告诉自己,一定是因为无人陪伴她才会如此空虚寂寞。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属于她,她也不属于任何人。 她想要个孩子,只属于自己的孩子。可也不知道是他给她的餐饮中动了手脚,还是他真如传闻所说,已经做了某种新型手术不再生育,或是什么别的原因,反正她明白她得不到孩子了。 她什么都得到了,也什么都得不到。 ‘你作何感想?!’ 她不甘愿只做一个教师!她的身体渴望战斗,她的精神渴望鲜血,她需要为之一战的信仰,需要那位独一无二的君主,她是一个战士!她不想把自己前进的道路交给任何人,就算那是有知遇之恩的西帕坦,也不过在用性关系挂住她的忠诚。 年幼的她,一门心思都扑在战斗上,她一次次用对祖国的誓言激励自己从父母双亡、生活难保、流言蜚语中站起来,只因将她捡回来的人是一位当年女扮男装参过军的老人。 然而斯人已逝,政权更迭,事情早已不是当初的她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再回忆起那喜忧参半的童年,抛除那些影响决断的东西,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她并不想要男人的爱,不想要孩子,也不想做默默无闻的种树人。她要成为那棵树,长得比谁都高,让所有人都一眼看见,她是最强壮的那一个! 可年近四十,她认为自己再无可能成长。偏偏此时那个捉摸不透的布力思温竟逃离了这个牢笼,她作为最优秀的追踪好手,自然立刻被派了出去。震惊、好奇、愤怒杂糅,她既无法理解布力思温也无法理解自己。 最开始的一段时间,她数次能够抓到她,却都在最后一步停下了。能够暂时冠冕堂皇地摆脱教师身份在外行走,她很感谢这位我行我素的女孩。看着各地的风土人情,重建的战后城镇,她感到一切尘埃落定,也感到被禁锢的自由。 彻底跟没了目标,她却并不着急。她看得清楚,布力思温难以置信地过得不错。谁能想到一个娇生惯养的贵族之女能够跟市井融合的这么好,甚至她不得不承认,她比她强,强太多了。 一件命案碰巧让她们重逢,举起剑与她厮杀时,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是啊,一直以来,她缺少的能够拼命战一场的记忆都在布力思温身上体现。她从不依仗任何身份,她们之间亦师亦友,是对手也是战友。 她毫不怀疑她可以杀掉她,她也觉得自己能下得去手,可她放纵了她,她也容纳了她。 一切会回到原来的模样吗?还是会全部变了?她还能做得了决定,义无反顾地去追求虚无缥缈的梦想吗?也许一直这样下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布力思温要是死了,她也免不了一死谢罪。不错!她恶毒地想,她那种与世不和的个性怎么可能被除了她之外的别人接受。而她也一样,不会再有人像布力思温一样能与她尽兴对打,她无法忍受没有她的世界。 但如果她们能够一起活着...... “醒醒,醒醒!” 昏涨的头脑被强制启动,她不情不愿地从梦中剥离,身上缓缓传来剧痛,她不由得责怪自己怎么还没死。 然而那股唤醒她的力量又加了把劲儿,竟然好像怕她没及时醒来似地拍拍她的脸,充血的双眼在红色纱帘中望向石灰色的墙壁与包扎得跟木乃伊一样的布力思温。 “看来是死不了了。”布力思温的语言在脑中咀嚼良久才能反应过来,她奋力开口却只能感到喉咙的灼烧干裂,发出的声音也毫无意义。 “你不用说话,我告诉你个事,你再接着睡。”布力思温看起来完全不像受了重伤的样子,中气十足,简直是逆了天了,跟她的个性相同,全是常理解释不了的。 “真是可惜呀,活到现在,被老雇主解雇喽!”布力思温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嘲讽的笑意,“伯予琉克,你说你亏不亏?为他勤勤恳恳工作这么多年,还献身想当夫人要孩子,结果人家转头就不要你喽!” 伯予琉克瞪大了眼睛,奈何嗓子却一点儿人声发不出来,只得听着布力思温无情的冷嘲热讽,“不过这事吧,还得怪我。他把我踢走了,而我也同意了,你猜条件是啥?把你一块儿带走!” “你、你......” “没办法,我一个人不行啊,去那个破地方做什么天降城主,现在我还受了伤,怎么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啊!”布力思温大声笑道,“这不巧了,我认识的人里面就你最厉害,不要你要谁?以后你就收起那颗教学育人的心,乖乖跟着我做我的守城将军吧!” 说罢,她也不等伯予琉克的回应,拖着伤病走路姿势怪异可笑。门框碰撞,灰尘浮光,花香送风。 “为你......献上永世的忠诚......” 第十九章·抢婚成功 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丑。莱拉站在婚礼举行的小台子上时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新郎,她没有掩饰自己不耐嫌弃的神情,于是很自然地得到对方隐怒的回应。莱拉拼命按捺住自己泼辣的疯劲,毕竟还指着这玩意儿养她后半生呢。 不,不行。不能仔细看。 他是不丑,但也只是放在男人堆里这么说,只要见过十个以上的男人,你就会发现他们普遍都丑得让人麻木。五彩的琉璃窗下光华溢然,亲朋好友齐聚一堂,身边站着的是她一生所爱,也将爱她一生。 可惜这辈子她什么都无法再抓紧在手了。这是个开始,却更像个结束。无名指被套上她根本不喜欢的戒指造型,她想就这样吧。 另一个轻微又雷鸣般的声音在内心疯狂嘶吼,都去死吧!让我也死!不然就让英雄或怪物什么都好来毁了这场婚礼吧! 她轻声骂了句脏话,新郎瞪大了眼睛。她只不过实在听不下去牧师说的屁话,两个不认识的人能爱到哪去?还不如她大发善心喂个流浪狗来得多吧! 他说我愿意,莱拉心想要是自己是他也会十分愿意,到底为什么由她牵线做成的牢固交易自己却一点儿利益都分不到?天理何在! 意识到全教堂人的目光,她想要立刻将手里的捧花砸个稀巴烂。他们都等着她的回答,只要三个字就有这么大的力量,足够她整个人都搭进去。 她这是四十四天来头一次呼吸到房间外的空气,她憋疯了!别问为什么拖了这么多天才举行婚礼,她才不知道,没人告诉她! “我......” 得了,不说又能怎么样?用几句辞藻反抗不想反抗的东西?她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这么幼稚。 “愿......” 捧花掉在脚边,她伸手去拽自己的头纱,结果却发现大家的注意力竟然不在她这个终于忍不住发疯的人身上?! “醒醒,朋友们!你们是在参加婚礼不是葬礼!” 陌生人的突然到来跟嚣张的气焰镇住了整个教堂,呆若木鸡之中还是新郎反应迅速故作格调,“你是哪位......” “你谁啊?!” 别怪她旁若无人地惊掉下巴,莱拉实在怀疑对面一身华贵正装的人是她憋疯了幻想出来的另一个世界观的布力思温。她仿佛欣赏戏剧似地拍了拍巴掌,梳的一丝不苟的发型比以前看起来干净整洁不知道多少倍,甚至还在这种气温下披了个斗篷,太做作了! “请容在下自我介绍......”布力思温鞠躬行了一礼,抬起头却好像并没背熟台词,干脆直接跳过内容,“总之我是来抢亲的。” 周围响起一阵喧哗驱闹,布力思温跟没听见一样,直视着站在高处的莱拉询问道,“你是喜欢我把自己的条件摆出来供你参考还是不由分说带你远走高飞呢,我的小姐?” 莱拉将头纱踩在脚下,往前迈步,“别废话了!我从来不做选择。” 布置精致的婚礼现场瞬间乱成一锅粥,他们叫喊着制止,莱拉扬手就给了想抓住她的新郎一拳。近在咫尺的利箭划过脖颈一侧没入墙壁,莱拉的父亲瞬间没了声音瘫坐在地。 在看到门外的一队士兵时,他转了转眼珠,“敢、敢问阁下究竟是......” 没空理会孩童的哭闹与精于计算的既得利益者,布力思温屈膝的动作令莱拉久违地感到慌乱,本能地叫出声,“别跪!” 布力思温轻笑一声,将一双皮靴放在她前面。莱拉顿时窘迫得红了脸,气恼地甩掉高跟鞋,脚趾感觉到柔软才能稍微无视掉被磨红的几个地方。布力思温解下斗篷递给她,她却径直走出了大门。 阳光甚好,走变成跑,仿佛从此之后再也无须全力叛逃。 番外1·生日快乐 布力思温凝视着朝她丢过来一把剑的伯予琉克,根本没打算接。 “来一场啊!整天坐着办公身体都生锈了吧?” 布力思温不止一次怀疑伯予琉克是否当时挺过死关之后换了个灵魂,她脸上再也没了那种沉闷悲苦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每天耗不尽的活力,没领兵上阵的时候就不停地找人打架。 她已经看够了她无论冬夏裸露在外的大片肌肉,扶额无奈道,“都说了多少次,我忙得很!而且,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战斗。” 她站在内城的连廊下,身边簇拥着文官,那边伯予琉克沐浴着日光,在皮肤上投下阴影,她嘲讽地啧了一声,“是吗。” “你去找怡莱娜打,我可不想管你们武将的事,现在的政务已经让我脑子都要炸了。” “那家伙神出鬼没的,我哪知道她在哪儿!”伯予琉克突然袭来一剑,吓得身边几人都连忙上前护住布力思温,然而本人却是连眼神都没变,仿佛完全没意识到一把剑就横在自己咽喉旁。 伯予琉克扫兴地收回剑势,就听布力思温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她肯定就在你附近!” 伯予琉克翻了个白眼,“你每次都这么说,但我从来没看见过!”她一副不容置疑的模样,布力思温当然知道她有多相信自己的判断,只好冲着空气大喊,“喂!你满意了?” 总算甩掉这个战痴,迎面跑来的人让她加倍头疼。 “布力思温,你赶紧下令让他离开!” 莱拉跟见了鬼似地奔跑着,大概就没想过身后那位正奋力追逐她的先生连她小跑都跟不上吧。布力思温晃了晃脑袋,多年过去,她早就看腻了青春闹剧,然而这俩人跟着了魔一样,每次相遇不碰撞出灿烂的火花就不罢休。 戈林都见了她连忙行了个大礼,印象里他刚升职,现在是市郊镇子里的二把手官员,今天来这里应该是跟随长官汇报的。 布力思温挥了挥手,戈林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一步三回头,那眼睛就差长在莱拉身上了。 “我怎么就惹上这么个麻烦!” “谁叫你当年非得娶他。” 接收到布力思温打趣看戏的眼神,莱拉顿时气急,“我对他好,他不要,现在本小姐一个人潇洒自在,倒是缠着不放了!” 布力思温耸了耸肩,莱拉在旁絮絮叨叨她一点儿没过心。每天要处理的事务太多,令她的大脑永远昏昏胀胀的。面对来自各方势力的试探破坏,以所谓文明方式的交易分食领地,进一步加大自己的势力,她的目标一个个实现。 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追名逐利,为此,她不择手段。每当觉得累了,就会想起自己以前睡在水槽里那一觉,再也没有如此酣畅淋漓的睡眠了。 拆开桌上放着的信件,西帕坦在其中描写自己对她竟然把手伸到他管辖的区域有多失望,言外之意是如果她继续不知足下去,另外三座城的权力会流到别人手上。布力思温皱起眉头冷笑一声,将信件扔到一边。 弱肉强食,是这个世界的唯一法则。不论他是因为自己的权力被蚕食而愤怒还是不愿再因此招惹是非威胁,这都不是他说了算的。 当然也并不是她说了算的,她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假如没有西帕坦这样的背景,她就一步步靠自己去建立王国;既然捷径就在眼前,没有不去走的道理。 人生就是在赌。她已濒临死亡多次,却一次次更加期待下一次的死劫,因为每一次她都赌自己会赢,下一次也会赢,赌自己是笑到最后的那个。除此之外,全凭心情做事。 晚餐前她绕克里斯提雅在内城中开辟的菜地转了转,里面既有常见的瓜果蔬菜,也有不曾见过的新品种,反正全都是克里斯提雅的宝贝。 等饭时,伯予琉克跟莱拉破天荒地跟她凑了一桌,据说是为了今天克里斯提雅久违做的炖菜。 她品尝着葡萄酒,其实在克里斯提雅端上大盘来的时候她就馋了,然而这人还先给那两人盛了菜,最后才给她一个小盆。算了,无所谓,谁叫她就没在乎过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呢。 左右两人吃得很香,布力思温还是保持自己一贯的风雅,整理了餐巾衣领摆好姿势舀了一大勺菜品入口。 还没等她快速将馋了许久的牛肉咽进去,整个口腔传来的痛感就令她直接吐了出来。 “生日快乐!!” 谁家过生日是骗一个不能吃辣的人吃辣的?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合,就四个字也说不整齐。克里斯提雅还在那儿扯这是她家乡习俗,寓意来年红红火火。 手忙脚乱地憋着眼泪端起酒杯,在窗框边露出的笑容吓了她一跳。鬼知道她现在有多想拽着伯予琉克的耳朵去看,我就说怡莱娜肯定在你附近吧! 冰凉温润的液体入喉,暂缓了疼痛。她心想,这群人怕是都不能要了。 番外2·脏兮兮的书 神仙都没她享受自在。莱拉觉得自己无时无刻不在骄傲地微笑,有个权势滔天的城主养着,那个破烂家庭现在也得看她脸色办事,毕竟布力思温一句话就能灭了他们的权威。 她无一不接受他们的示好,但也一个字不会为他们讲,甚至乐得看他们因为生意财产焦头烂额的样子,多有意思啊! 外界传了许多有关她的谣言,最令人满意的就是她是城主的隐秘爱人。 可不是嘛,布力思温从不对她说一个不字,不多干预她的交往派对,出了事还第一时间为她说话,这样的人上哪找去!金钱身份到位,她还有自己的小金库来源,再也不愁吃穿,可以尽情大手大脚了。 最最关键的是,布力思温不会把她送出去做交易,也不需要她在床上演戏生个娃娃之类的。所以管他们说她是情妇也好姐妹母女也罢,不在乎! 不过纯粹的快活日子很快就结束了,她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不知足,某天晚上竟然在想怎么没个她喜欢的男人来消遣一下。 她平常也能见到许多贵族公子,可一看他们就知道都是认她的身份地位来巴结或捣乱布力思温的,所以她懒得搭理。 只能乔装打扮到城堡外的街镇去玩,结果好巧不巧竟然碰见了戈林都这家伙。本想假装不认识走过去,没料到对方径直朝她冲了过来。噩梦这就开始了。 这些年他考上了官职,最近自己申请调到这附近,据说是因为之前清理了一个人贩子窝点而得的奖赏。 说实话莱拉没什么耐心跟他寒暄,她想找个男人只是为了性关系愉悦自己。但在戈林都的家里面对他躺在床上羞愧万分的面容跟红透了的裸体时,她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确实不懂从哪下手,而且很明显他也不太会。 完全没顾得上他怎么样,莱拉反正就满足了自己。到头来他的嘴巴累得又开始说话磕磕巴巴笑得她不能自已。她对他的那里不感兴趣,但一碰他就脸红实在搞笑。 这不过是一夜情,她也根本没碰过能让人怀孕的东西,所以当他一次次来打扰她的生活时,她破口大骂他别来烦她。 后来的见面,他要么说自己做过了某些手术不再有生育能力,要么说他也不要名分只求她不要不理他,甚至通红着脸说自己已经学了很多东西会表现得好一点,让他陪着她就行。 她觉得他肯定疯了。在床上被她欺负得直落泪却还一个劲儿地说他喜欢她,他爱她,这搁谁受得了? 望着已沉沉睡去的面庞,她起身倒了杯水。戈林都的房间到处都是书,塞满了柜子桌子直通天花板,有次连地上都是。她盯着某本脏兮兮的书看了一会儿,将其捡起来辨认许久,继而把它随意一丢;有点眼熟,但不多。 番外3·她的笑容 这个叫怡莱娜的箭手本事高超,但跟城主和将军不同,她是真的毫无背景、传言,就这么凭空出现的一个人,就好像这个名字以前根本不存在一样。 据说她的脾气很不好,不是那种一点就燃,而是冷酷到无法沟通。 尽管她的能力超群足够做领队甚至将领,可谁都能看出来她只适合单独行动。 莎莉是经由城主鼓励女人入伍的政策招进来的新兵,在此之前她什么都不懂,只是觉得自己射箭射得还挺准的。 于是为了精进箭术她经常躲在暗处观察怡莱娜。一开始真的太难了,她神出鬼没,行动毫无章法,她一度想要放弃。但后来机缘巧合下,她竟正好碰见她躲在某根树杈上吃东西,时间久了倒也真让她慢慢找到一些规律。 其中一条铁则是只要没特殊情况,怡莱娜一定在将军周围躲着。莎莉渐渐也学着她的样子潜伏在附近,怀着可能被发现厌恶的心情,对方却好像并没留意到她。这让她感到窃喜,说不定她也跟怡莱娜一样天赋异禀呢。 她的侧脸,身体的轮廓,已经牢牢刻印在脑海。她拉弓的角度,一成不变的冷漠神情,瞄准的一瞬间,无论何时都拒人于千里之外又令人心驰神往。 远处将军一如既往缠着城主锻炼,城主不愿,却被像拎小鸡一样被拎了回来。望着可乐的一幕她不禁无声地笑了出来,却不想怡莱娜竟然也笑了。 嘴角陌生的弧度,叫莎莉瞬间忘了呼吸。她也是会笑的啊,可为什么她的眼神无论何时都只停留在将军身上? 刺眼的笑容短暂却又漫长,一闪而过,映照在眼中竟能延长到十年之久。因为莎莉很清楚地看到怡莱娜笑着瞄了她这边一眼才收敛表情,再次回到波澜不惊的模样,就像吞噬了石子后波纹渐停的潭水。 她早就被发现了吧。 番外4·跟踪狂 “这不可能!” 这是第四个这么说的手下败将,而且这个毛头还是她曾经的学生,前些年被王封了官职。伯予琉克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人,瞪着惊恐仓皇的大眼,她没给他机会去叙述究竟是她本人的剑术跟教学不同还是这个年纪她的实力竟如此强悍令人惊讶,就一剑结果了他。 要是布力思温在旁,不知会不会可惜这么个好苗子,谁叫他们都被血液冲破了脑袋,一激之下就跟她定下生死之战呢。总之她热爱鲜血,满脑子都是战斗,身体从未感受到犹如此刻一般的充实美好。 所有妄想打垮卡拉德堡城的人,就由她杀掉以绝后患。 她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她很感激上苍她回来了。剩下的日子,她会拼命去做自己能够做的、想做的事,成为一个守家卫国的战士,将一切威胁到布力思温的隐患全部拔除。 当然这些深刻庞大的思想并不是无时无刻被提起,比如她经常可惜,布力思温做了城主后,再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像以前一样跟她战斗打闹。 无论何时她似乎都是步履匆匆,尽管知道这就是她所要的东西,她自己所拥有的也全部仰仗于她,但还是禁不住扼腕。 看着她从小到大,闯了多少祸说了多少惊世骇俗的话,她一件件都记得清楚呢。不过莱拉跟克里斯提雅的出现倒是缓解了这部分心绪,一个像来讨债的孩子一个像泼辣的大姐,日子倒是一点儿也不难过。 只是最头疼的便是找不到合适的对手了,她也不想总是收敛气力练习,那不又回到了原先的状态了吗?然而近身格斗术只有怡莱娜最是擅长,奈何她根本找不到她在哪儿。 令人生气的是布力思温总说她在她附近,言辞凿凿的,当她没有观察力吗? 这会儿她按每天惯例早上脱掉衣服用凉水冲了冲,身上猛地一阵战栗。 要是怡莱娜没事的时候真每天都在旁边盯着她,这也太吓人了吧?!但是不可能啊,她没有理由也没那个精力。 这么想着,她甩甩头脑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穿好衣服,准备出门,突然一个想法转瞬即逝。 等一会儿,那晚,为什么怡莱娜会正好在附近?